“陛下……”楚珩渐渐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他慌了神,急切望着凌烨的脸,“陛下!”
凌烨神色冷凝,手上力道却愈发加重,甚至用上了内力,执意要将楚珩按在龙椅上,而直至现在,他仍没有开口说话,眼底像是酝酿着暗沉的情绪。
楚珩愈发急乱,额头上汗都要冒出来了,他求饶般地望着凌烨,几乎也要用内力挣开,心一横正欲运息,视线忽而扫见了凌烨泛红的眼角——
楚珩挣扎的动作倏尔一停,他抬眸对上凌烨沉沉的目光,忽然福至心灵。
“我陪你一起。”他说。
凌烨按着楚珩肩的手一松。
楚珩不再起身,就坐在这张龙椅上,和凌烨一起,“我在,我会陪着你,一直,无论在哪里都是。你去哪我就去哪,我是你的。”他伸手抱住凌烨,将他揽进怀里。
凌烨也终于慢慢平静,埋首在楚珩肩窝,有眼泪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
宫灯照着御案上的两枚黑白棋子,良久,楚珩听见凌烨低声说,“他们就是要这样对他。”
尽管停行卷改变的是只有旁支子弟才要参加的科举,十六世家嫡脉及冠后上品入仕的核心规则并没有被动摇,另还有推荐三名学子免州试、会试、直入殿试的特权。可哪怕这样了,他们也还是不甘心,贪心不足地想要垄断一切,垄断这个帝国所有人向上走的路。
“让朕如何能容?”
有敬王这个潜在外患,颜相今日只是停行卷,割了这极限的一刀,让世家虽然疼但还不足以孤注一掷地倒戈。待日后皇帝解决了外患,十年二十年科举选的人上来,有了声音,就可以再砍掉保荐特权,乃至缩小核心规则,让大胤选官选才的制度回到合适的轨道上来。
这或许要很长的时间,但——
“我和你一起。”楚珩说。
第170章 季夏
颜懋死的不那么“尽如人意”,所以朝堂上的这些世族很快将矛头对准了他唯一的儿子。
颜云非和颜懋虽然经年不睦,但父子就是父子,当日刑台收殓,这少年可是着着实实掉了好些眼泪。
到底还是稚嫩,他跟他爹这么多年关系恶劣不似作假,有时说句反目成仇也不为过,这回世族联合办颜懋,本来是不至于往他身上迁怒过多的,至多就是日后在帝都朝堂上不让颜云非出头。但可惜,这小子偏不识时务,他要是忍着不来、不哭这一场,家主公卿们还能当他是个好的,可现在么……哼,颜懋走运,没如期惨死,正憋着这股火没处发呢!
招数不怕老,管用就行,
众所周知,颜云非的名字一直挂在澹川颜氏的族谱上,他还没生出来的时候,他爹就是个别籍异财的逆子了,不孝亦不慈。不过颜云非懂事,他被颜老太爷带到国公府养着,一直以来代父行孝,是个好孩子。那么现在,颜老太爷卧病在床,颜云非当然应该回府侍疾。
大朝会前一天,庆国公颜愈先向吏部递了条陈,说颜老太爷病重,给在朝历练的几个嫡系子侄都告了假。
造势造过了,待到五月二十大朝会,果然就有御史提起了此事,先褒扬一番庆国公诸子侄的孝德,继而便将话头引到了云非身上,同为子孙,堂兄堂弟们都侍奉榻前、煎汤尝药去了,颜云非也该去尽尽孝道吧,难不成他跟他爹一样,又是逆子一个?
御史说完,庆国公颜愈老神在在地站着,并不表态。韩卓、陆勉、礼部尚书等人却都着急了。颜懋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要清算他儿子,只怕云非前脚踏出宫门,后脚就能让这群人扒下层皮来。偏偏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乍一听都无从反驳。
“好。”
纯臣们正想辙,谁知御座上的皇帝却忽然点了头,“是该侍疾。”
宣政殿里静了一静,颜懋被处决的前两晚,皇帝曾去过一趟大理寺狱,这并不是个秘密——看朝中纯臣的态度就知道了,皇帝是想保一保颜懋这个停行卷的功臣的。
那现在……?
不知为何,庆国公颜愈非但没有得胜的畅快,心反而高高地提了起来。
“颜老太爷是先帝时的老臣,也算是朕的长辈,他为国操劳,抱恙在身,朕也很担忧。”皇帝面色和煦,语气似乎真带着一丝惦念,他说,“朕瞧着老太爷病得这样重,只颜云非一个去侍疾恐怕不太够。这样吧,谢统领——”
“回去点点你们武英殿的人,给天子近卫们排个班出来,都去庆国公府侍汤奉药,仔细伺候老太爷。朕这御前不用你们了,回头从禁军中调人吧。”
殿里落针可闻。
被点到名字的谢初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皇帝用意,配合地摆了脸子。
却也不用他反对,只见颜愈和上奏的御史神色猛地一变,突然齐齐跪了下来,伏在地上连声请罪。
——为尊长侍疾,确是理所应当,可颜云非是天子近卫。
也许是大胤后世的皇帝都太宽仁了,让朝中很多人已经忘记天子近卫设立的初衷了。
大胤立朝起就有十六世家,因是开国元勋,那时候各世家主在其地望的权力比后代要大许多。太祖皇帝格外优待功臣,各世家为表忠心,便主动提议,各遣膝下一名亲子入职武英殿天子近卫营,服侍君前。
这规矩被写进国法里,就此延了下来。随着后辈之间情分的稀释,权力的争夺是必然的,皇权与世家此消彼长,规矩也渐渐变了质,“示忠”也好,“质子”也罢,但永远不变的核心——天子近卫,何为“近”?自然是一切以陛下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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