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为他的态度反复耿耿于怀呢?宝珠明知,往后不会再有恣意任性的夏侯礼了。
她深思一回,仍道:“主子们若有差遣,我自可奉命走动。私藏下腰牌,反倒徒增事端。”
她坚持不要,小篆只得收回腰牌,却忍不住一吐舌头:“殿下的吩咐,奴才又没办成。”
宝珠这才认出他就是上回来送八音盒的,一时无言。正好甬道那头有人影走动,她向小篆道句“有劳”,匆匆赶过去了。
原来是守门的嬷嬷换值,下值的认得宝珠是凤仪宫的人,招手道:“姑娘快些吧。”就要让宝珠进去,上值的那位嬷嬷却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通,冷硬道:“今日罢了,下回可要依着规矩来。”
宝珠自来还不曾在哪里碰过钉子,心下一时纳罕,面上还乖觉,老老实实地答一声:“记得了,多谢嬷嬷。”
她走到凤仪宫门口,果然远远瞧见刘昭仪在门外徘徊。
论礼,她应当上前去问安。但在刘昭仪身边的大宫女看见自己之前,宝珠侧身躲在了一株茂盛的牡丹后面。
如果她不这样做,而是与刘昭仪攀谈,那么刘昭仪就会要求面见皇后——刘昭仪的梳月阁与白美人的瑞香阁同属于长禧宫,而今白美人得封贤妃,成为长禧宫主位,竟是跃居于她这样诞育过皇子的老人之上了。
她的诉苦毫无益处,无非增添皇后的心烦而已。
实则在昨夜,宝珠就尝试过阻止皇后赴宴。
但皇后是心智坚韧的人,身为太子的母亲,她有权前往生辰宴,哪怕皇帝没有开口相邀。
宝珠亦担心,没有皇后在场,太子会独自面对皇帝不自知的折辱。
因为她的犹豫,上一世的场面重演了。
那么,她至少可以从规避这些细枝末节开始。
刘昭仪等了良久,凤仪宫门前仍是无人走动,她终于叹息一声,带着宫人回去了。
宝珠这才去向皇后问安。皇后如往常一般坐在东暖阁里,柳芽儿正向她回禀昨日曹家送来的贺礼。
见宝珠回来,皇后扬手示意柳芽儿暂不必说,问宝珠道:“太子昨夜睡得好吗?”
宝珠答:“昨夜太子殿下用过宵夜,便让我往秦奉仪住处借宿。我今早起来时,殿下已上朝去了,问过伺候殿下的小篆,说殿下睡得好,神采奕奕。”
皇后略略颔首,又说:“新裁的夏衫送来了,你去看着她们领。”
宝珠答应着去了。柳芽儿因含笑道:“到底年纪小些,不够牢靠。”
皇后却摇头:“昨日她劝说我不要去麟德殿,虽是小儿意气,但未必没有她的道理。”
席上突生变故,随行宫人除她以外,倒没有更适合去照料太子的了。
不过,既然太子仍将她当作姊妹来待,皇后自是乐见其成。
真做了太子的姬妾,如今反而不方便多往凤仪宫来了。
这一旬里,太子如常参政读书,到了休沐日,明琰长公主恭请皇帝驾幸别苑,皇帝欣然携太子同往。
第6章 .六螭纹手帕
明琰长公主乃是皇帝一母胞姐。皇帝潜龙时,长公主曾嫁于一举人之子,后来合家迁入金陵,皇帝则与寡母另居。溧阳县令慧眼识英雄,以其独女许与皇帝,此后皇帝一路官至左仆射,再及一统天下,唯独对长公主深感亏欠,允其和离,又置长公主府安养。
前些时日,因长公主内宠闹市骑马,踩死无辜稚子,皇帝大怒,令长公主闭门自省,不得擅出。如今眼看皇帝态度软化,长公主势必竭尽所能,重修手足之情。
皇帝富有四海,长公主能想到的法子,不过是游乐宴饮、歌舞美人罢了。
宝珠阻止不了长公主的邀约,也阻止不了皇帝带着太子同往。
于是这天傍晚,太子骑着马先行回宫,而其后迤迤然的天子舆车中,多了一名年方豆蔻的殊色女子。
她被封为阮才人。皇帝没有指任何一座宫殿给她居住,而是让她留在宣政殿的偏殿里——那是皇帝自己的寝宫,甚至,皇帝亲近的大臣都可以在此处接受召见、商讨政事。
一次,皇帝正与太子下棋,阮才人以扇遮面,自偏殿走来,莲步无声,白玉般的纤手从条案上玛瑙缸中抓了一把樱桃。她抬眸偷觑皇帝一眼,以为自己不曾被发现,便又轻悄地折返回去,杏花香雪裙摆蹁跹如梦。
皇帝连头也没有抬,漫然吩咐身边伺候的内侍:“把那缸子端过去。她要什么,你过来取。”
到底是分了神,白子中间让太子落下了一颗黑子,皇帝信手将棋子丢回盒中:“明日再下吧。”
太子一笑:“父皇可不要忘了与臣的赌注。”
皇帝摆摆手:“此事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太子应下了,行礼告退出来。才出宣政殿,就见御前副总管韦霖领着一队小内侍走过来。
韦霖看见他,满脸堆笑地趋行上前,唱了个喏。太子见那些内侍怀里都抱着剥了外皮的柳条,便问:“副总管这是往哪儿去?”
韦霖回道:“陛下吩咐了,今年端午射柳就在南囿里办,届时都中的官家子弟都会来,奴才们就等着一观殿下的风姿呢!”
南囿修起来的时日不长,里面除了麋鹿苑和放鹰台外,不过散养着些白鹤孔雀一类,地方十分阔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