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给皇帝添堵啊?两位御医进退两难,掂量片刻,总算虚虚地挨上了椅子。
皇帝接着来回转悠。踱到天边泛白,仿佛也只是转瞬之间。产房里头还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听不真切。
皇帝自己也读过医书,知道初孕的妇人生产不易,耗上一天一夜都是有的。可书里的一天一夜何等轻巧,他才等了几个时辰,已经熬红了眼睛。
有婆子从里头掀了帘子出来,皇帝正想拉住她,问一问宝珠情况如何,要不要给她垫点儿吃的恢复力气,冷不丁瞧见她手里端的一盆血水,皇帝顿觉脑子里“嗡”的一声,险些腿都软了:“怎么出这么多血?”
他声音哑得出奇,要不是婆子知道他的身份,不敢怠慢,根本留意不到。赶忙让人端走了,一面含笑向他解释:“女人生产都是这么过来的,您且宽心吧!”
安抚两句,又匆匆回去了。
屋子里汤羹点心都有,倒不用皇帝特意吩咐。齐姑姑端着一碗参鸡汤煮的水点心,欲趁着这会儿空当,伺候宝珠用两口。
宝珠嘴里木木的,哪里吃得下东西?但为着孩子出来得顺当,不攒足了力气不行。自己挣扎着欠身过来,一手撑住床沿,一手握住小瓷匙,吞药似的硬吃了几个。
还没尝出味道,疼痛又发作起来了。这一次分外不同些,四肢都没了力气,浑身的知觉也钝钝的,只有小腹像被谁死命地按压着,又像被另外的手狠狠地拉扯着,往未知的地方坠去…
皇帝候在外头,听见一声惨叫,再顾不得别的,挥开帘子就要往里冲,唬得两位御医连忙扑上来拦住他,里面换水递东西的几个姑姑也七手八脚地将他往外劝:“您稍安勿躁,孩子就快出来了…”“夫人正用力呢,您可不能让她九十九步都走了,就差最后一着啊…”
还要生吗?他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意识到,生孩子是多么艰难的壮举,他怎么能让她遭如此大的罪?
里头的声音又再次低弱下去了,皇帝无计可施,只得恍惚地坐下来,这时候才觉得两条腿酸痛得不像自己的。
天光大亮,早过了召对的时辰。小篆站在院子里,对特意驱车赶来的大篆摇摇头,伸手朝东厢房这头比了比,意思是还没见分晓,且等着吧。
手还没对插回袖中,一声响亮的儿啼从厢房里传了出来。
“恭喜皇爷!是个小皇子!”稳婆喜孜孜地将孩子抱出来给皇帝过目,皇帝连说了两个好,道:“交给乳母仔细抱着。”自己先进去瞧宝珠了。
乳母傅母、婢女伴当,这些都是早就寻访好了的,皇帝前两日还以为万事周全,必不会有后顾之忧。
此时此刻才明白,这些东西预备得再巨细靡遗,依旧不能免去宝珠毫厘辛苦。
婆子们正麻利地给宝珠擦身换褥子,宝珠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否睡着了,素白的脸被大红的被衾衬托着,越发显得疲累。
齐姑姑见皇帝进来,知道这会儿再拦不住这位主子,干脆让出床边的位置来,又指挥着小丫头熏香开窗,另摆一架落地屏,让空气流通起来,且不能叫夫人受了风。
皇帝在床头坐下,看着宝珠虚弱的模样,万般感慨涌上心头,只握着她细伶伶的手,轻轻摩挲着。
宝珠微蹙着眉头,慢慢睁开了眼,却没管皇帝的温情脉脉,只问:“孩子呢?”
齐姑姑闻声,忙让乳母将孩子抱回她跟前:襁褓里的小小儿皱着一脸红彤彤的脸蛋,仿佛老神在在,可两条藕节似的腿却蹬个不住。
乳母笑道:“小皇子的腿真有力,将来长大了必定文武双全!”
是个小子。宝珠张开手臂,让把孩子给她,接过来抱在怀里,因为力气不够,更近于趴在她胸口上。
这个日子出生,她原以为会是晏晏。但看着他小小的眼睛和鼻子,软软的嘴巴,宝珠依然满腔的柔情。
皇帝待她抱了一时,便说:“让我来抱吧?他这样趴着,压得你气紧。”
宝珠这才看见了他,对他笑一笑,却摇头:“不。”
这是她的孩子,她与皇帝的延续,她失而复得的珍宝。她在这人世里,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他与她血脉相连,哪怕将来他立业成家,走到天边去,都不曾与她分离。
皇帝见她如此,势必不会再让乳母插手照顾孩子了,可她才生产过,怎能再受这份劳累?六斤多的孩子,着实不轻了。
便让人将摇车搬过来,又哄着宝珠道:“这么抱久了,你胳膊受不住。来,把孩子放进摇车里,咱们一道守着他,好吗?”
他知道她怕什么,这是他们俩的孩子,他不会教任何人抱走他。
宝珠仍旧不想放手:“那等我累了,再放吧。”终于意识到冷落他了,便笑:“熬了一夜,您眼睛都红了,去歇会儿吧,让人伺候您进些东西…”
皇帝没有回答。他俯身过去,静静地吻在宝珠额头上。
两相融融间,有个小东西横在当中拱来拱去,皇帝不得已,只得为儿子让步,还没抱屈,小家伙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嘿!他恶人先告状!”皇帝一脸不可置信,忙向宝珠证明自己的清白。
“您挤着他了。”宝珠虽心疼孩子,原也知道皇帝不是成心,哪晓得他那么大个人,跟孩子较真。
眼下且没工夫听他申辩,先哄孩子要紧。这么大点儿的人,还能拿什么哄?宝珠朝里侧避过身,解了衣襟,将口粮塞到他嘴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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