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自不必说,就怕旁的人起歪心思,不知会做出什么文章来。方才我送徐姑姑走,又问了孙千户一回,听他的意思,要是夫人这一头不起什么波折,便等皇爷班师回朝时,再以密信上禀。”
麴尘说着,握住齐姑姑的手:“无论如何,咱们要好生伺候夫人,千万不能让谁有隙可乘。”
上一世,到她面前挑破她身世秘辛的,是眉舒。宝珠枕在莲纹凉枕上,脖颈僵痛,脑中却异样地清明。
那时候眉舒的后位岌岌可危,又听闻宝珠再度有孕,若不趁着皇帝亲征在外,孤注一掷,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她又是从谁哪里知道的呢?
不会是太后。前世的太后不可能不顾未出世孙儿的安危,任凭眉舒刺激孕中的宝珠。这一世,太后同样没有道理这么做。
还有谁呢?还有谁清楚她的出身呢?
杏儿正立在一旁,候着煎好的汤药晾凉,见她这副神色,忙走过来,忍着哽咽劝道:“便是天大的事儿,好歹等身子养起来了再琢磨。今儿吐了那么一摊血,多早晚才补得回来…”
怎么可能不去想呢?她所熟知的天地人间,全都变了样儿。她冠的是不该冠的姓,认的是不该认的亲,爱的是不该爱的人,一墙之隔的摇车里,还有个不该被期许的孩子。
宝珠多么希望,自己是真的病得神志不清了,等喝下药,一觉醒来,会发现不过是一场噩梦。可温苦的药触到唇边,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场梦是不可挣脱的。
前世许多已然模糊的片段重又拼凑完整了,彼时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皇帝回来,不止是为了见他一面,更是要他告诉自己真相——她不肯轻信任何人,她只相信他口中的话。
然而真相其实就摆在她面前,容不得她掩耳盗铃。
“夫人细想,谁将这些风声吹到皇后她们耳中、自己好借刀杀人的?夫人要遂他们的愿吗?”杏儿见宝珠这副模样,心急如焚,根源所在却不敢提及,只能如此问她。
可是与一个王朝的倾覆相比,那些微末的伎俩得失又算什么呢?
宝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不想如前世一样,被人算计得郁郁而终,那样太窝囊了。但除此以外,她再找不到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她心力不支,天旋地转地闭上眼,很快又睡着了,只是梦里面同样没有片刻安宁,眼前是空旷的荒野,拔地而起的朱红圆柱架起雕龙画凤的大梁,垂下数十条白森森的细麻,挂着一片白森森的躯壳。
那是昔日小宫人间隐秘的传言稗史,宝珠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成为自己地狱般的梦。
是真实发生过的噩梦。
她不哭不闹,一切举止如常,但身子骨一日一日地衰弱下去。徐姑姑又来看过她几回,除了反复嘱咐她多保养些,也无计可施,暗里不过再让麴尘杏儿她们宽解着,能进膳总比进汤药强。
麴尘几个只是点头白应着,她们这些每日伺候在跟前的比谁都清楚,宝珠的胃口越来越差,什么饭菜到她跟前不过略沾沾唇,多饮一匙汤都是莫大的折磨。
这么熬下去,能把人活活熬到灯尽油枯。
齐姑姑更是悔不当初,同麴尘商量不出什么,便隔三差五地去孙千户那里探听,前线的军情如何了,能不能将密信发出去。
孙千户何尝不是左右为难——宝珠有个三长两短,他担不起责任;扰乱了朝廷用兵的大计,他同样担当不起。
八月下旬,时疫既除,滇西土酋首领被斩,大徵王师平定云南全境,拔营凯旋。
一派群情激昂里,皇帝接到来自国公府的密信,心中大恸,立即下令由颍川侯、西平侯率领大军,按原定日程班师回朝,自己则带上参随,扬鞭狂奔。
他的宝珠,他的女孩儿,他还是没能护好她。
一路的日夜兼程,天地颠倒,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踏进国公府的,院里的“醉太平”轻红已谢,他再一次地错过了与她共度花期。
宝珠挣扎着,靠坐在床头,伶仃的手指按在他留下的那只木匣上,平静无波的眼眸再不肯落在他身上:“你告诉我,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样子。”
第111章 .一一一瓦钮连环
没有经历过征战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屠城”二字,并不是对败者的惩罚,而是对于厮杀到最后的将士的奖赏。
因为有一层层上级们的耳提面命,普通的兵卒们没能在沿途的商户民舍中获得一毫一厘的战利品,直到他们攻进了禁中。
昔日守卫森严的宫苑如今成了他们眼里的断壁残垣,只有彻底夷为平地后,新的王朝、新的宏伟才能建立。
浩浩荡荡的清扫开始了,珠玉金银可以揣进怀中,塞不下的瓷器书画或砸或焚,勇士们在新征服的土地上尽情欢庆,直到发现更有趣的景儿。
燕朝皇帝一大家子都成吊死鬼了,他们的新君看罢,掩面太息了一回,不无敬重地命身边的人为其收殓,依礼葬入皇陵。
可新君并没有吩咐如何将人放下来,便步伐匆匆地往后头的殿宇去了——传国玉玺绝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将士们则列着队,挨个掷出佩刀,划断系在梁上的披帛,有准头好的,一击即中,“嗵”的一声,伴随着大伙儿鼓掌叫好;也有准头差的,一刀扎在脑门儿上、眼睛上,围观的众人便哄堂大笑,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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