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嘀咕:“这么个二手货色也能混进宫,当真是不知廉耻!”
“您这话可说得不对。”金枝淡淡瞥她一眼,”大宋上下并不歧视寡妇,官府还立了条例鼓励寡妇二嫁。寡妇就怎么低人一等了?”
她将从前堵王婆子的话拿出来。
这些年她又不是没受过这样的奚落,自然不会轻松就被打败。
郜嬷嬷忙扯了扯慕夫人衣袖,小声在她耳边道:“这位是太后娘娘的座上宾。”
慕夫人见好就收,只嫌弃白了她一眼:“知道自己是个不吉的寡妇还出来蹦跶,这辈子也就配个鳏夫。”
金枝正要起身反驳她。
却听得太后“阿弥陀佛”一声:“是谁叫金娘子受委屈了?”
儿子因着上次的事情与她起了隔阂,太后着急慌忙寻了金枝拉近关系,谁知她刚一入席便听得有人在骂金枝。
登时火上浇油,太后瞪过去:“嫂子,我看您是糊涂了不是?这天下没得来做客还骂旁的客人的贵客。”
她生着气,将贵客二字压得特别重。
慕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没等她辩驳,太后又正色对诸人说:“金娘子是我们朔家的大恩人,若是被哀家瞧见再有人嚼她舌根,便是与我们朔家为敌。”
话说到这地步上,在场的宾客还有什么不解的?
剩下的宴席便一直围着金娘子说话,无人再去搭理慕夫人。
慕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脸色铁青,恨了整场。
等散了场太后又特意去寻金枝说话:“金娘子,今日可有受了委屈?”
“无妨。”金枝笑得洒脱。
太后放下心来。
殊不知金枝告辞出门后她的笑容立即荡然无存。
金枝想了想,
她不想在宫里过这样的日子。
而且他那么好身边应当配得起一位大家闺秀,
而不是自己这样的二嫁寡妇。
金枝怅然若失。
即使真如钱公公所言强扭了瓜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本是出身民间的二嫁寡妇。
不管她爬到什么位置都有人拿这污点出来说嘴。
若是不爱官家也便罢了。
如今既然喜欢上了官家,便更不愿在他面前露出不堪的一面来。
金枝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要离开皇宫。
守着她微若萤火的喜欢远远躲起来。
避开大风肆意的宫闱,躲过众目睽睽的窥探,
静静带着自己的秘密藏身于汴京城的市井中去。
或许有一天官家在公务案牍劳形之际还会想起从前有个宫娥与他看了一夜的萤火,
而不是强扭瓜成为后宫一员,在日复一日的后妃斗争中被所有人揭开自己的往事呈现在朔绛面前。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过往不堪,向来坦荡荡,可仍旧不希望被别的后妃翻出来在官家跟前嘲笑。
她不想有一天朔绛记起自己的时候,只有粗鄙举止,只有笑料般的言语。
或许心悦一个人就是这样:自信变自卑,坦荡变忐忑,勇敢变胆怯。
明明从前绽放如星辰,可在他跟前还是会担心自己是一点萤火。
金枝慢慢收拾起了东西。
每一件似乎都与官家有关:
他给她特意赏赐的伤药膏;
他亲手做的磨喝乐;
他赏赐给他的花钗冠;
他捂在怀里宁可受伤也要护着的翡翠镯子;
他从私库里赏给她的白玉镯子;
他在树下举着等她的象牙香薰球;
甚至他亲手递给她的梅花。
梅枝已经干枯,梅花花瓣已经在枝头萎缩,金枝没舍得扔,将梅枝夹在了书页里。
最后她还是将这些东西都打包好了。
金枝终于寻到了离开的机会。
这一天是正月十五。
上元节是个大节日,宫里也有宴请。
女官们也得以参加筵席。
金枝是十天第一次看见官家。
他身着节日礼服,神情淡然而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线,似乎不大高兴。
只远远瞥一眼,金枝心里就像被火燎一样。
她躲闪开目光。
朔绛其实是这些天在恼自己。
他羞愧于自己母后做出了这种事,后悔于无法与金枝给个交代,他斥责了一些人,贬谪了一群人,可是碍着太后,无法打无法杀。
别人伤了金枝,他却无法惩治。
最后变成无颜面对金枝。
他没有保护好金枝。
太医说这种药虽然对女子有什么损害,可金枝三番两次中了这种药,说起来哪次不是因着他害得?
再加上他也敏锐觉察到了金枝的疏远,心里就越发愧疚。
却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她。
上元节的灯火连绵,大殿上也有宫灯,宫灯上面比照着民间的样子设置了灯谜。
于是来赴宴的宾客和女官们也纷纷猜起了灯谜。
朔绛漫不经心与臣子们对酌,眼神却时不时瞥过金枝那边。
见她似乎神色有些郁郁寡欢,朔绛微微蹙眉。
见她起身与宫娥猜灯谜,朔绛才放下心来。
金枝今日运气不错,居然猜中了一个谜语,那宫灯背后贴着一个条子。
小内侍眉开眼笑:“中此灯谜者,可求得官家一个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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