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面色泛白,却摇了摇头,回握住萧劭的手,“我要和哥哥一起。就像……那时一样。”
坟茔很快被打了开来,萧劭亲自上前、撩袍入到坑中,用锦布裹起母亲遗骸,将其抱入棺内。阿渺跟了过去,从侍者手中接过礼服、礼冠,一一放入棺中,又将自己与萧劭的衣物各自剪下一截,随葬其间。
周围随行臣将大多都是经历过当年宫变之人,此时眼见兄妹二人沉静穆然地安葬亡母,俱是心怀感慨,各自执臣子礼,在一旁敬跪下拜。
阿渺手扶着棺沿,眼泪默然而下。
他们做到了。
这么多年,她和哥哥都好好活了下来。
就像阿娘当年希望的那样……
所以阿娘她,应该能放心了吧?
萧劭走到阿渺身旁,揽着她微微站离了些,望着描绘着彩鸾图案的红漆棺盖被徐徐合上,低声道:“还记不记得当年离开的时候,我们说过些什么?”
“记得。”
阿渺噙着泪,“哥哥说,当年开国先祖被围困在金麟城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可最后还是夺得了天下。”
她将头靠到了萧劭的肩上,紧紧攥住他的手,“我们比他更幸运。因为我们还有彼此。
萧劭注视着工匠将母亲的棺木套入椁中,神色凛然,伸臂拥住阿渺,一字字语气坚定:“我们还有彼此。”
细雨纷飞,濡湿了两人身上的素袍。
山林间缭绕的雾气,一如母亲温柔的目光,静静地抚慰着她此生最缱绻的牵挂。
棺椁被运往吉山皇陵,随行的诸人也一同启程,前往如今驻扎在皇陵附近的中军大营。
萧劭携阿渺上了自己的车舆,长史夏元之也被召入,汇禀京畿驻地几件紧要的棘手事宜。
萧劭翻看着公文,仔细聆听完夏元之的禀奏,逐一示下道:
“人事的调动先放置一边,无关民生的衙署和公职也都暂且关停。百姓若有疑难,可直接上报各坊军巡使。”
“抚恤之事,你要与裴长龙商量着办。你是我府中出身的幕僚,执掌度支这样的事,我放心交给你去做。但建业毕竟不同于沂州,派系间利益纠葛牵连甚广,你需要裴长龙这样士族出身的人从旁指点,换作我自己也是一样。此事与能力无关,你不必心怀芥蒂。”
“皇祖母的意思是不想远离故土。你让人在滁河入江口附近寻一处稳妥的庄园,再派人将石济请过去。”
……
一番指示下来,夏元之不断颌首铭记,又执笔撰写几份文书,奉与萧劭过目用印。
末了,夏元之想起某事,斟酌片刻,又谏言道:
“贵嫔娘娘迁葬之事,殿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此时入葬皇陵,明面上不能依照皇后的位份来办,将来若是再行追封,也不好再动土重迁、与先帝合葬。”
如今齐国名义上的皇帝萧喜醉酒疯癫,形同摆设,有眼力的臣子早就将萧劭看作了大齐真正的君主。将来若是萧劭即位称帝,必然会追封生母为太后,因此程贵嫔入葬所循的礼制也就应该按皇后的规格来办。
萧劭沉吟一瞬,“南朝向来以孝治国,若我为了博一个嫡皇子的虚衔,此刻让母亲停棺迟葬、不能即时入土为安,他日又如何为臣民之表率?”
夏元之也反应过来,连忙俯首道:“确实是臣浅薄短视了!”
萧劭示意他起身,将用完印的文书递过去,语气温和,“南朝的习俗你确实不熟,将来战事稍定,让你在建业做几年地方官,也就了解了。”
夏元之行礼退了出去。
萧劭继续端坐案后,将余下的几份公文展开,细读完之前略过的部分,再度重作批示。
阿渺倾身取过案上水壶,斟了杯水,捧到萧劭面前,“哥哥。”
她早就知道萧劭很忙,但连为母亲迁葬的途中都不得停息、各桩事务又极其繁杂琐碎,着实有些过份了。
“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忙分担的……”
她斟酌说道:“哥哥其实可以让我去做的。”
萧劭从阿渺手中接过水杯,“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让你待的地方,不再乱来,便是帮我了。”
阿渺琢磨着他的语气,想着那封连自己都不知道内容的信,心头七上八下,“我乱来什么了?哥哥对夏大人都能那么和气大度,还帮他开解,我是你妹妹,而且能力也不差……刚才看到何秀和张岐他们也在,这些人可都是我在春日宴上当说客帮你招募来的……”
萧劭低头喝水,神色沉默。
半晌,慢慢放下水杯,“说起春日宴,那晚令露出事之后,你让霜华她们送她回了祖母的居所,自己一个人被程卓留下。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事,阿渺不曾告诉过雪影和霜华,因此暗忖萧劭也是不知的。
“没发生什么。”
她垂低眼,“我跟他周旋了一阵,就想办法悄悄离开了……”
“是吗?那为何你彻夜不归,第二日早上才被楚王府的护卫送回兰苑?为何夜宴当晚,楚王匆匆离开祭台,之后又出手重伤了豫王?”
萧劭盯着阿渺,“那一夜,当真什么都没发生?”
那一夜……
阿渺思绪缭乱,脑海中浮现出纷杂交错的画面 ——
豫王潮红的脸色,紧握住她手腕、将她摁倒在身下的蛮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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