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书原本闭眼靠在墙边,闻声缓缓站起。
“昭妃娘娘。”她仪态从容,仿佛手足都未被镣铐拴住,“别来无恙。”
昭妃气度依然华贵。二人一个位居云端,一个跌落泥潭,可她看向黎云书时,目中未带鄙夷与不屑,难得保持了与当年如初一辙的尊敬。
黎云书的身份不一般,牢狱也更落魄了些。镣铐的另一端拴在墙上,她能活动的范围极窄,手腕亦被勒出红痕。
昭妃扫了她一眼,“给黎大人解开。”
“可是娘娘......”
“解开。”
狱卒们领了姜鸿轩的命令,本不该放昭妃进来。
但这人是姜鸿轩生母,亦是姜鸿轩最为敬重和爱戴的人。她固执地而来,他们拦不住;她吩咐人解开镣铐,他们有犹疑,却不敢迟疑。
手上重量卸去的一瞬间,黎云书隔着狱中尘灰,认真道:“多谢。”
昭妃遣散了所有人,牢中陷入沉寂。
良久后,昭妃问:“你为何回来?”
“恩师在此,不可不回。”
“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黎云书平静地看着她,“对。”
不用说也知道,这原因绝对不是帮姜鸿轩,而是要害了他。
昭妃暗中攥紧衣袖,“郑大人说你有话要同我讲,我知道你是让我帮你。我不能眼看着你毁了轩儿的基业,更不可能把你从这里救出去。你还有什么遗愿,现在就说吧。”
“放我恩师一条生路。”她郑重道,“你们提防我,我没有怨言,但请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气氛冷寂。
黎云书表面看着从容,手却一直攥着,生怕她看出端倪。
所幸,昭妃答应了。
狱卒关上铁门之后,黎云书察觉昭妃还在栏杆外驻足。
她见昭妃长叹一声,将要离开。就在那一瞬间,黎云书忽道:“孟姐姐。”
昭妃一下子顿住了。
她骤睁双眼,像是直视着多年前的一场噩梦,紧盯黎云书,“你叫我什么?”
黎云书淡笑,“您当年是名闻天下的第一才女孟棠吟,对吗?”
昭妃眼底的寒光逐渐淡去,神色复杂,现出几分苍凉。
“你居然还记得。”
她身为昭妃已近三十年。
而三十年前,她是吏部主事之女孟棠吟,是整个大邺最明媚的女子,是众人口中最有可能成为大邺第一位女官的人。
却因家族利益,一纸赐婚,嫁给了鸿熹帝。
事到如今......
没人知道她经受了什么。
没人相信她曾用策论惊艳了整个京城,却屡屡不得科考。
也没人明白,她这一生是如何隔绝在了宫墙之中,如何在这用胭脂香粉涂抹的牢狱中异变、枯死。
他们只知道,她是鸿熹帝的昭妃,是姜鸿轩的生母,是如今“地位”最高的女子。
他们忘了,她曾经叫孟棠吟。
孟棠吟缓步走到黎云书身前。
黎云书的表现很平静,像是在同一个亲友叙旧,“我时间不多,就不叙旧了。我家中书柜第三格有几卷书册,摘录了《大邺律典》中所有谮害女子的不平等条例。您好容易坐上如今位置,记得替我继续走下去。”
“......”
孟棠吟没有说话。
她看向黎云书的神色极端复杂,而黎云书只是淡淡地回望。不忌讳死生,只在意她们曾经共同努力过的事情。
黎云书见她不应,试探道:“孟姐姐可是要我亲自把书册翻找出来?”
“......不必。”
孟棠吟喃喃一声,仓皇离开。
数日后,李谦被恩释的消息传来。
而同时,姜鸿轩逼黎云书写的威胁信到了江陵。
沈清容看也没看就斩了送信之人,顺手把姜鸿轩的信烧掉。
得知消息后,姜鸿轩几乎要把她脖子掐断。
“我手里不喜欢留废物。”
黎云书睥睨着他,甚是冷淡地勾了下唇,“那你杀了我吧。”
那手更紧了,“你以为我不敢?”
她笑得愈发厉害,似是天神在怜悯着目空自大的凡人,毫不畏惧。
就在姜鸿轩加大手上力度时,牢狱外传来冷呵,“住手!”
是昭妃。
姜鸿轩手背隐现青筋,到底将黎云书放了下来。
“母妃,你答应过我......”
“我答应你不会帮她,但没允许过你害她性命。”
待人散尽后,昭妃道:“你列出来的条例,我都看了。你有什么想法?”
她以为黎云书会以此为条件,谋求保命,抑或提别的要求。
可黎云书认真道:“《刑案则例》我只批阅了一半,《洗冤录》中还有些案例值得推敲。我只知晓刑部的资料,但除了这几本,《礼制》中亦有不合理之处。我就剩这么写时日了,还劳烦孟姐姐替我寻来,能找一点是一点。”
孟棠吟呼吸渐渐滞住。
“你怕死吗?”
“没有人不怕死。”
“为何不请求我护住你性命?”
“有用吗?”黎云书平静道,“人命如此脆弱,等战线逼近、需要我当人质时,您的儿子随便找一个名头便可把我置之死地,您再怎么劝阻也没办法。与其劳神费心,不如做更值得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