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灰尘之中,她竟连一根发丝都没有乱,难得把自己收拾得整洁而干净,与在朝任职时没有任何不同。
狱卒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黎大人,您可以走了。”
黎云书不置可否,手中笔更快了几分。
狱卒等了半天没动静,扬了扬声调,“黎大人?”
“等我多找出几条。”
她将书卷翻得极快,抄完了最后一页,才将书卷收好递予他。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烦请转交给昭妃娘娘。二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今日处斩吗?”
“处斩?”那狱卒一懵,连忙摇头,“黎大人您在说什么?殿下赦免您的罪过了。”
“赦免我?”
她愣了好半晌,铁窗外旋即传来喧哗。狱卒朝着天窗看了一眼,暗啐了一口,“怎么又来闹事了?”
黎云书亦有些吃惊,“发生什么事情了?”
“您不知道,您在狱中这段时日,有好多人聚在刑部外,一条条罗列缘由让我们放了您。二殿下起先置之不理,可她们实在太激动了,又有昭妃娘娘在......”
后面的话黎云书没有听进去。
前面的路也模糊了。
因为她听见了她们的呼喊。一声一声,都是她的名字。
黎云书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快步走出牢狱。
一旁的屋中,郑祥吉隔着窗,遥遥地看她。
他手里压着昭妃递来的律令,看她缓步迈向刑部正门。诸多声音都被人们的呼唤淹没,她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门外终于传来欢呼。
郑祥吉轻轻扯了扯唇角。
身边主事察言观色,拍着胸脯,“黎大人可终于被救出来了,您为此三天没回过府,今天也能好好睡一觉。”
“她为修改律令坚持了整整两年,上奏了不下百次。和她相比,三天没回府算什么。”
郑祥吉神色不变,语气难得和缓,“我当时问她,为何她觉得这些律令一定是不平等的,如果连祖宗定下的律条都不能作为准绳,还有什么才是公正的?”
主事小心翼翼,“她说什么?”
“公道自在人心。”
外面欢呼声渐渐远去。郑祥吉敛起神色,“都在这里发什么呆,案子办完了?”
*
黎云书回府后不久,李谦登门来访。
她正欲款待恩师,殊料李谦只堵在门前,斜着眼怒气冲冲看她,“我问你,滚回邺京来做什么?!”
她哑声,就见李谦顶着讨债一般的愤恨神色,痛骂:“下次再这样冲动,就别说你是我的徒弟!”
黎云书被他呵斥得沉默,“弟子......是做错了什么吗?”
“......”
她没错。
她是他唯一的弟子,也成了他最得意的弟子。她做的一切都超乎了他的期许,平贼也好,断案也好,都没有辱没他的教导。
哪怕他身陷囹圄,她也不忘恩情,想着来救自己。
只是......
“我怕别人毁了我的名声,只收了你一个亲传徒弟。”李谦瞪她,“我教给你的一切,都是我、甚至前面无数代人的绝学。你死了,是想让这些学识失传吗?后人若怪罪起来,只怕不会怪罪你,而是怪罪我!”
见黎云书愣住,他又怒道:“我千里而来,你就让我在这里干站着?”
黎云书连忙将人请入堂中,奉为上座。得知李谦气了一天都尚未进食,她不敢耽搁,立马去了膳房。
她生活简朴,一碗清汤面就能抵一顿伙食。但李谦好容易来一回,单煮清汤面太过寒碜。黎云书搜寻遍了屋中,硬着头皮往清汤面中多加了几片菜叶。
面才刚煮好,院外响起了叫门声。黎云书解下围裙开门,竟是一伙厨子笑嘻嘻地捧着饭菜,“好险没找错,黎大人,这是您点的。”
“什么?”
黎云书在邺京呆得久了,一眼便知那饭菜价格不菲,倒吸凉气,“这......我要给多少钱?”
厨子们还未回答,堂内那人不耐烦道:“叫他们进来。”
他们走后,黎云书望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师父,这是您点的?”
“还不快吃?”
黎云书见他有意将菜肴留给自己,有几分动容。
李谦虽然脾气差,对她却是真的用心。
少时她来不及交束脩,是李谦帮忙垫着;张管事看不惯她,屡次刁难,是李谦以辞退为由,才换得她处境好了些。
他将所学全都托付给她,逼她飞速成长。黎云书曾生气过、埋怨过,甚至曾在年少轻狂时和李谦顶过嘴。
但他是她的恩师。
一辈子的恩师。
饭毕,黎云书问:“师父,阳岐山那件事情,您知道了吗?”
李谦沉下脸,“我就知你要问这个。你们都只知道有那批军械,却不知打开石室需要付什么代价。”
“还有代价?”
“除了解开机关之外,还需有皇室之血祭奠。”李谦道,“我已托人秘密转交给阿容。至于如何破解机关,亦有难处。”
破解之法记载在了一个竹简之上。
但当年景和宫火起之时,竹简被焚毁了后半截。
“我看明白了前面的解密方法,却不知后面的答案到底是什么。”李谦面色沉重,“想来只有入密室一观,看懂墙壁上古文字的意思,才能猜出那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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