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敛敛神色,眉眼平静:“日久见人心,说的不算,图你先拿回去细看吧,到东都还我不迟。”
“不用。”脱脱神气活现直起腰身,晃晃脑袋,“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我聪明得很。”
若是别人,如此自夸,崔适之心中肯定深深不屑,可换作春万里,他只觉得她娇俏可爱,于是,很大方地赞美她:
“我看你很内行,一定是聪明的女孩子。”
他亲自送她出来,檐下灯笼昏暗,崔适之看看一地月色,说:“你小心。”
驿站再安全不过,谢珣此次出巡带着禁军,又有当地官府遣兵守卫,放心得很,脱脱冲他轻声笑了句:
“多谢,我走啦!”
她踩月色而去,披一身皎白,脱脱脚步轻盈畅意十足地往自己房间走,见月光下伫立一人影,仿佛不知道站多久了一般。
“谢台主,赏月呀?”她已经像没事人一样跟他打招呼,好似两人不曾有过甜蜜,也不曾有过龃龉,完完全全的,官署里同僚的口气。
谢珣身量高挑,站在月光下,修长身影投在地上很长很长,脱脱故意踩了几下,打个哈欠,一拱手:
“民女先休息了。”
“你去崔御史那里做什么?”谢珣一脸正色。
脱脱困了,也倦了,她若无其事说道:“我喜欢他,爱慕他,他是五姓公子比谢台主出身还好呢,现在虽然只是监察御史。但,谢台主不也是从监察御史做起的吗?他还年轻,未来可期呦。”
尾音拉的夸张要死,让人听了想揍她。
“他已经娶妻,你死心吧,除非你愿意做妾,但崔御史未必愿意。”谢珣兜头就泼冷水。
他换了干净衣裳,人不臭了,可嘴巴却很臭。
脱脱越想越上火,执拗嚷嚷着:“他要是愿意,我就愿意,我巴不得给五姓公子做妾呢!”
“没骨气。”谢珣讥诮一扯嘴唇,“春万里,你来洛阳打着什么小算盘,我虽然不是太清楚,但能猜个大概,你有所怀疑,那就请你记清楚自己来干什么的,不是来跟男人谈情说爱的,尤其是有妇之夫。”
脱脱闭嘴了,歪着脑袋瞅他半天,忽然走过去,用后背狠狠拱他一下肩膀:“不劳相公费心,我找凶手跟谈情说爱两不耽误,谁让我生了个聪明脑袋瓜子呢?”
她扬长而去,简单洗漱一番,倒头就趴在了绣枕上,紧紧贴着,案头那被水滋润悄然开放的栀子花散发一阵阵清香,幽幽伴随佳人沉沉入梦了。
第59章 、东都记(1)
从长安到洛阳, 一共有二十七个驿站,脱脱身备记账的小册子,尚未派上用场, 吃喝拉撒,都是驿站的。她脑子不用闲的慌,一挑帘子, 瞧见崔适之高头大马的在列,眼珠子一转,暗算道, 监察御史一个月三十贯钱,他是清官, 自魏晋以来官有清浊之分, 清官的俸禄有可能比浊官品级高的还要多, 如果能入御史台……
她有点羡慕地看着崔适之背影,目光再一溜, 御史台的人真的都很有钱呀。
脱脱咂咂嘴,一摸, 还好没流哈喇子。
四日的路程,一行人到了东都,脱脱兴奋起来, 要知道,女皇主政期间甚是偏爱东都,那是泼天的富贵。伊河两岸, 绵延数里的山腰上,造像无数,大佛神秘莫测的微笑已经在嘴角漾了几百年,脱脱按捺不住好奇, 一心盼着能看到所谓两山夹一河的龙门。
没想到,谢珣直入东都,东都留守吕次公人已经等着迎接首相一行了。一番寒暄,谢珣问了吕次公洛阳城内守军情况,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堂,遣去闲人,吕次公才略显忧愁说:
“城中空虚,官军主力基本都在城南伊阙,城南毗邻淮西,所以只能如此。”
“河阴转运院的事情如何了?”
“几个守将明正典刑,倒没问出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两人谈了半晌,谢珣打算往东都留台去。刚要走,发觉人群里少了一个脱脱,他眉心不由一跳,皱眉问吉祥:
“春万里呢?”
是啊,春万里呢?大家来到东都,一通忙,谁也没留意她,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溜哪里去了。
初夏日偏长,脱脱正胸有成竹地往城南长夏门这边晃荡。骑着匹不起眼的马,偷解来的,一路走,只要能出长夏门再顺着伊水走,就是有卢舍那大佛的龙门了。
她和骨咄约好在那里汇合。
出了城门,洛阳近郊是一大片隶属伊阙县的良田,麦子已经是八成熟,浪头翻滚,黄灿灿一片中偶夹淡青,田头竖着稻草人,张牙舞爪地等着吓唬飞鸟。
脱脱极目远眺,道上迎来三五猎户打扮的男人,裤腿卷的老高,头戴斗笠,古铜色肌肉上闪着亮晶晶的汗。她一个小娘子,青天白日,骑着马,俏生生坐上头,汉子们忍不住向她投去又热辣又肆无忌惮的目光。
好像立马就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若是小家碧玉,被一群大男人这么瞧着,早羞红了脸不知所措。脱脱不,她一副天真无害小女孩的表情,一脸的懵懂,涉世未深:
“今年是个丰收年呀。”
猎户们哈哈笑了起来,有人逗她:“小娘子,打下了粮食送你可好?要不要?”
脱脱认真摇头:“那可不成,平头百姓一年就指望着它当一家人的口粮呢。虽是丰收,可若这田地还是你们租来的,再抛开这笔钱,所剩恐怕也不宽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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