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们听说节帅上表乞降,大清早就过来闹, ”家奴一面为他更衣,一面往外瞅上两眼,放低了声音, “将军们都知道平卢来了个说客,以为是他蛊惑节帅投降, 正说要杀他。”
陈少阳冷笑:“杀云鹤追吗?”
“正是那位云公子。”
陈少阳命人把将军们都请到听事, 先招来云鹤追, 开门见山说:“云公子,你看现在该怎么办?我上表递了, 长安也没个回复,我手下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很是不满, 我要是一意孤行,只怕,我头顶上这颗脑袋也难能稳当了。”
一个节度使, 如果不能满足底下将士们的要求,军队哗变,人头落地并不稀奇。陈少阳接连失去西线文城栅、北线郾城, 军官也一个接一个降了朝廷,再这么继续下去,情势危急,恰逢平卢归道临遣人来, 一番深谈,陈少阳本就动摇,宛似吃了颗定心丸,写奏表给长安表示认罪愿意“束身自归”。
长安尚无回复,底下的将士们却已经骚动不安了。
他们不愿意归降。
云鹤追从别院过来,早听到院中喧哗,从容落座:“节帅急什么?长安一定会给节帅免死金牌,只要节帅愿意束身自归。”
帘外雨潺潺,一身洁净麻衣的云鹤追风姿瞩目,陈少阳对他早有所闻,从河北到平卢,再到淮西,这个投机又机敏的年轻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入幕……陈少阳笑了笑:
“我好奇一件事。”
“节帅请说。”
“云公子是聪明人,图的是什么呢?你这个年纪,能混迹于多个藩镇,我直言好了,就是我陈少阳也没这个本事。”
云鹤追朗声大笑,手轻抚着自己的废腿,云淡风轻的:
“节帅爽快,节帅自谦了并不是没这个本事。我不过无根飘蓬,风一起,顺势而为,飘到哪里算哪里,其实,这里头的奥秘一点都不难理解,我所到之处,皆是跟长安不对付的藩镇,我的立场永远和节帅们一致,所献一计一策,皆发自肺腑,也都是为藩镇考虑。所以,有幸得到节帅们的信任。节帅问我所图,不过图一口气。”
陈少阳眉头挑了挑:“哦?愿闻其详。”
“我本堂堂七尺好男儿,无奈出身微寒,被人折辱致残,这个人,不瞒节帅,正是长安城政事堂的中书相公谢珣。我为的,便是这一口气。”云鹤追双眸炯炯,雨随窗入,氤氲的雾气打湿了他俊秀的眉眼,陈少阳若有所思盯着他,慢慢赞了声:“这口气,云公子出的好本事。”
两人交谈片刻,陈少阳刚要起身往听事,家奴回话:长安的中使到了。
陈少阳和云鹤追对视一眼,他点头说:“我去相迎。”
人到门口,见一个圆脸阉人风尘仆仆在那相候,略淋了雨,衣摆有些肮脏但精气神却十足。见到陈少阳,等他主动来见礼,才矜持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前来的神策军,个个冷峻机警的模样。
陈少阳态度恭敬,听中使把天子的旨意一宣,跟云鹤追所料,分毫不差。脸上笑的假模假式,招待一行人用茶用饭,一转身,微微拧下眉,吩咐家奴让将军们从后门先出去,不要惊动任何人。
书房里,云鹤追在等他。陈少阳匆匆进来,含笑说:“果然如云公子所料,这番试探,可见朝廷已经是不想打了。”
“淮西的根本在蔡州、申州,这两地,还在节帅手中,西线李岳胜一场败一场,也不全然是什么常胜将军。淮西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节帅现在可以放心应下来了,至于长安的条件,一个字,拖,拖到淮西缓一缓劲,再开战不迟,如此反复,朝廷被拖得疲惫不堪,也就不了了之了。”
此计甚妙,眼下唯一要做的是安抚手下将领,陈少阳心情甚好的赏了云鹤追两个绝色奴婢,知道他离不开女人,因此出手大方。云鹤追欣然笑纳,一点也没矜持推辞的意思。
家奴看在眼里,有些忧心:“节帅,这个云鹤追虽说是归道临派来的,但他跟过成德,跟过魏博,这么八面玲珑的一个人,不知安的什么心,节帅不能太信任他。”
陈少阳笑:“高看他了,不过是个胆大妄为又好色贪婪的小人,他打的主意,不过是借藩镇之力来对抗朝廷。他跟谢珣有仇,跟整个长安八成都有仇,不必太担心他,至多同我们是各取所需而已。”
离开节帅府,云鹤追带着两个美人去踏青,烟雨蒙蒙,游人稀少,云鹤追要的就是这般情致。等到暮色浓重,他回到寝居,李横波已经在等着他了。
“你这么快。”云鹤追有些惊讶,毕竟,推门进来,里头坐着个大活人,不请自来,总是令人不太愉快的。
李横波如夜行鬼魅,刺探情报归来,一张脸,白中冷清,那双眼望着人时总带着说不出的是哀是狠。
“李岳乍看没什么太大动静,但我怀疑,他有更大的动作在后头等着。”她依然劲装,抱肩看向窗外。
窗外风景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乌漆麻黑,云鹤追笑道:“是吗?我不这么看。”
李横波倏地回头,眼神锋锐:“你是不是只想引谢珣出来。”
“难道你不想?”云鹤追轻飘飘就把问题抛回去。
李横波道:“我不想他死,只想他活着受罪。”
女人到底是女人,云鹤追不置可否,手指一点:“你放心,谢珣肯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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