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有朝议,百官循例退朝各去衙门做事便可。方清却收到消息,道高贺等人不走,知少帝在御书房,竟追了过去。方清自然也不退,一并跟去。他赶到,见少帝坐于位上,高贺领人排开,已跪在地上,手里高高托举奏折,口中正在慷慨陈词。
“朝廷才得安稳不久,当维持局面,继续生息于民,而非劳民伤财,穷兵黩武!”
“恰如今炽舒登基,不敢冒犯我大魏天威,主动遣使求和,正是天赐良机。臣听说此人弑兄夺位,不能服众,如今狄廷当中,尚有多股势力存在。如今我若贸然出兵,反而敦促狄廷和解,一致对外,我大魏得不偿失。不如顺水推舟答应,坐观狄廷内斗,等他们自己相互厮杀,两败俱伤,到时,我大魏国力厚蓄更胜如今,陛下再一声号令,挥师北上,岂非稳操胜券?”
他这几年虽半隐退,但从前军功显赫,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在明帝一朝,除高王之外,便数他了,说话颇有分量,这一番进言,不但引得他身后那些随他跪地进谏的大臣极力附和,就连跟着方清来的人里,也有人被说动,低声议论了起来,觉得不无道理。
方清不知摄政王为何今日还不上朝,方才已经暗暗派人去请了,正在焦急等待着,见高贺如此,身旁的人都在看向自己,无奈只好出来,叩拜少帝后,斟酌着道:“高尚书所言,自然也是有理。但据臣所知,北狄人无忠无义,一切因利而聚,无利而散。不知何为教化的一群人,各有所图,如今迫于淫威,聚在炽舒麾下而已,一旦受到强大兵压,说他们便将摒弃内斗同心对外,尚需观望。况且关于炽舒,此人手段如何,摄政王备战已久,想必了解不浅。如今若是不打,倘若万一狄廷最后没有杀个两败俱伤,反而是被炽舒坐稳位子,到时候,局面怕就难以收拾。”
方清这话一出,方才那些摇摆的人,又觉有理。
高贺面露愠色,朝着方清道:“你何意?莫非暗指我不利朝廷?”
方清否认:“高尚书勿怪。我也只是道几句我的所想罢了。”
高贺霍然朝着少帝再次叩首:“陛下!臣原本只想安心侍奉老母,了此残生,如今实是出于人臣本分,才不得不上言。臣对摄政王的主张不敢置喙,摄政王自有他的道理。但臣绝非怯战,臣当年也曾追随圣武皇帝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倘若朝廷有需,陛下信任,臣愿立刻披甲上阵!”
他话音落下,竟一把扯开身上官袍的衣襟,袒身,指着露出的旧伤,“此便是臣忠肝赤胆的明证!兵事重大,关乎国运,请陛下慎思!”
他的声音洪亮,又做出如此举动,气势极是迫人。御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方清暗暗看了眼座上的少帝。他依然沉默。
他实在不清楚,个中到底出了什么缘故。至此,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闭口。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令,雁门收兵!”高贺整好衣裳,又道。
“臣等恳请陛下!”
御书房里跟着响起一片整齐声音。
摄政王究竟去了哪里?
方清悄悄抬眼,见少帝似被这一片谏声给惊醒,动了一下,抬眼,仿佛望向高贺手中托着的奏折,不禁紧张得心跳加快。
“陛下!”高贺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呈上自己的奏折,就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徐徐的开门之声。
方清猛地回头,方才已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几日没有露面的束慎徽终于到了。
他亲手缓缓推开了门,现身在御书房的门外。
很快,其余人也都转头,循声望去。
周围静悄无声。他在众人注目之中,迈步走了进来,停在少帝面前,朝他行了一礼,并未看向左右,只道:“全部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
方清反应了过来,大喜,立刻带着身后的人向他行礼,随即迅速退了出去。
那些方才还跪在地上的,此刻偷偷瞄着高贺,大气也不敢透。
高贺从地上慢慢起身,身影略僵。
“本王与陛下有事要议,怎的,你要旁听?”
束慎徽目光扫他一眼,冷冷地道。
高贺面露尬色,朝他微微躬身,道:“不敢。”
他看少帝一眼,慢慢朝外去了。剩下的人慌忙也都爬了起来,乱纷纷争相朝束慎徽行礼,随即匆匆跟着,退了出去。很快,方才因为站满了人而显得狭仄了起来的御书房变得空阔了起来。
“臣若告于陛下,臣对陛下,绝无二心,陛下信否?”
束慎徽望着束戬,开口,问道。
早间的阳光从御书房的南窗透入。光影扶疏,他的眼中也含着温和的笑意,不复方才面对群臣时的威怒。
束戬从座上慢慢站了起来,讷讷道:“信……”
束慎徽点头:“多谢陛下信任,臣感激不尽。”
他取出一道卷着的文书,走到束戬面前,放置在案上,用他修长的指,缓缓展开了卷轴。
“此为诏书,岁除之夜,臣与陛下谈好的第二件事。原本元旦那日就该下发,却耽搁了这么多日,再不送出,雁门军中恐怕会起猜疑,于军心不利。”
“臣请陛下发兵。如今是最好的机会。陛下过目,若无不可,便可签章,交由中书省下发,各部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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