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庄的百姓多半皆是如此,和赵斌财手下那群伥鬼全然是两幅精神面貌。
“赵斌财讲宗族,他们赵家人多势大,跟赵家有亲戚的是上等人,没亲戚的是贱民,租给我们一块地,一年到头收成几百石,到我们手里只剩几十石,若有个病有个灾,伸手去借钱,借的是印子钱,驴打滚那么往上涨,还不起怎样呢,有未出阁姑娘的,白给他家做妾做婢,没未出阁姑娘的,签了卖身契,当一辈子做牛做马的老奴。”
“想跑,根本跑不掉,出庄子的路就一条,总有泥腿子把守着,被他们抓住,免不得一通毒打,小宝爹就是这么被打死的,小宝爹领着几个人,半夜里逃出去,连新河都没到,直奔着常德,到常德府衙告状,府衙嘴上说的好听,可根本没人理会,只因赵斌财那个义女惠娘,和常德一个大官是相好的。”
“小宝爹没法子,按说跑出去,还能设法活,可他舍不得小宝和小宝娘,又回来了,回来了,死了,被活活给打死了。”
楚熹不知道这些日子,赵家庄百姓是如何度过的,她只听老者如此平静的只言片语,就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绝望,仿佛永不见天日。
得知赵斌财狼狈的跑了,再也不会回到赵家庄,百姓们没有不哭的,是压抑了许久,一朝得到释放的嚎啕大哭,是悲愤,是解脱,是对故去之人的缅怀。
静谧的小山庄充斥着这样的哭声。
楚熹也哭,幂篱内眼泪噼里啪啦的掉。
但太阳升起,温暖的阳光挥洒而下,驱逐了晨间的浓雾,新的一天来临,仍然要想办法活着。
百姓们饿的前胸贴后背,大人还好,小孩不行。
小孩,楚熹找了两日的小孩都在家里躺着,用不着赵斌财下令禁止他们出门,他们压根也出不去门,常言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是一顿饭都耽误不得的年岁,吃不饱,就只能少走动,躺着能省粮食。
楚熹看到个小女孩,也就三四岁的模样,生得一双漂亮的眼睛,脑袋大大的,脖子细细的,躺在一卷破棉被里,已然进气多出气了,可见到人就笑,像一个刚出世的大婴孩,知道自己笑起来能讨爹娘高兴。
楚熹摸着那个小生命的脸,哑着嗓子问仇阳:“庄子里剩多少吃的?”
仇阳道:“不多。”
赵斌财那伙人逃得匆忙,到底不能将庄子里的粮食一扫而空,总有一些带不走的。
马和牛得耕地,母鸡得下蛋,猪羊羔子还太小,这些都不能杀了充饥,而剩下的不够庄里百姓吃两日。
赵斌财把事情做的太绝了,他没想着给赵家庄这些百姓留活路。
楚熹气得浑身发抖,可百姓们却很轻松,于他们而言,压在身上的这尊瘟神没了,守着绿水青山,守着大片耕地,就不怕活不下去。
他们像最不值钱的野草,禁不住寒冬,顶不住烈阳,人人都能碾上一脚,死也死的悄无声息,可他们的根深埋在这片沃土之中,只需微微春风,阵阵润雨,便可恣意生长,纵横岭原。
有这样的百姓在,何愁不能改天换地。
楚熹从悲悯与气愤中挣脱出来,明确了自己此刻的目标。
凑粮,分地,无论如何要赶在谷雨前培育好秧苗,否则这一年就彻彻底底的是荒年了。
赵家庄的百姓比楚熹更心急,哭过一场,稍微吃了点东西,有了点力气,便走到太阳底下开始埋头苦干。
“少城主,新河乡长说最多能借赵家庄两万石粮。”
“不行不行,不够不够,你去同他说,就是从牙缝里抠,也要抠出五万石,等新河缺粮了只管来找我,我再给他想办法。”
“少城主!陈统领回来了!”
陈统领回来的路上已然得知了赵家庄的情况,他脚步匆匆的走进来道:“少城主,赵斌财那帮人是分开逃的,我们半道逮住一队,只有不足十人。”
“审过了吗?”
“嗯,据他们交代,赵斌财要东行去亳州,投奔亳州军,常德守军将领通知了各个隘口严防死守,不过,他们轻装简从,想翻山越岭也不难。”
北上要渡江,赵斌财和他手下的伥鬼没那么容易弄到船,就算弄到船,还要途径丘州和晋州,这一路山高水长,风险太大,的确更有可能东行。
楚熹真想给双生子去一封信,拿粮草和他们交换赵斌财。
一想到赵斌财千里迢迢赶到亳州,本以为能逃出生天,却是一脚踏入深渊时的绝望,楚熹就浑身舒爽。
可为了一个赵斌财浪费粮草实在不值。
“沂江那边也要盯紧一些,保不齐是兵分两路,总之能抓回来多少就抓回来多少,他们不是愿意奴役百姓吗,我非叫他们做一把苦力不可。”
“是!”
“对了,通知赵家庄的百姓,太阳落山后来禾场,告诉他们,是按人头分地,但凡能下地耕种的都要来。”
“是!”
虽然赵斌财逃亡在外,但楚熹这除恶计划完成的还算圆满,中间是出了一点小波折,不要紧,正所谓万事开头难,哪有第一步就顺顺利利的,她吃了教训,涨了经验,往后在应对这些恶霸豪绅就晓得该怎么办了。
局势明朗,尽在掌控。
楚熹点点头,对自己非常满意。
“少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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