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
这是陆芍第二回 问他。
头一回在提督府,是她失力将人从床榻上踹了下去,磕着背脊。
第二回 便是今日。
其实这伤同他往日所受的相比,压根不值一提,也不觉得疼痛。可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那个‘不’字悄无声息地吞咽下去,说出口的,只有一个‘疼’字。
陆芍只是鼓着嘴帮他吹气,待药膏差不多渗透进去,她才拉开被褥,将厂督的手盖在下边。
甫一掀开,她便瞧见方才匆忙藏于褥子下边的狐毛,正要抓起来往外仍,手腕却被人扣住。
“扔了做甚么?”
“都...都怪这条狐尾,不妨扔了,省得惹厂督生气。”
虽说是厂督使坏,她才失去支力点,可眼下也不是争执对错的时候,况且眼前这位儿压根就不是个会讲道理的人。她自然也不好嗔怪厂督使坏,只能嫁祸于狐尾。
靳濯元伸手接过,瞧了一会儿,认真同她分说道:“狐尾贵在毛色油亮顺滑,可是这条,茸毛处不知沾了甚么,竟是一簇簇地拢在一块儿,不复昨日蓬松...”
陆芍比谁都清楚茸毛为甚么会黏蹙在一块儿。
她红着脸,生怕靳濯元再说出甚么羞怯死的人,立时捂住他的嘴:“不许说了!”
靳濯元见她雪腮上染上薄粉,少见得弯了眉眼。
他松开狐尾,去拉陆芍雪白的手腕:“好。那听芍芍的,扔了便是。”
一条狐尾罢了,提督府多得是上好的皮毛。况且,除了狐尾,匣内还有兔尾,猫尾,兔尾毛茸茸地圈成一个小球,与时不时就哭红眼的小姑娘倒是相称。
*
虽说今日休沐,可靳濯元并未得闲,番子打探的消息不断传入,他用过晨食,便一直呆在书房,不曾离开一步。
北地的雪灾来得猝不及防,原以为灾情尚在可控范围,谁料当地知州因懒政而未如实了解灾地状况,翌日又是一场大雪,灾地疏于防范,又有冻死者不计其数,当真是雪上加霜。
周景也是到了那地,才知灾情有多险峻。
依照番子递来的消息,这位不苟言笑的周大人,在灾地发了好大一通火,就因走访流民时,灾地按察司敷衍了事,曾威吓流民休要多言,导致赈灾事项推行艰难。
靳濯元一面烧毁字条,一面笑道:“周大人素来是这样的脾性,同咱家对骂时,不就可以窥见一二?只可惜他仍是太仁善了些,依咱家的意思,就该让那知州尝尝活活冻死的滋味儿。”
因诚顺今日出门,亲自去盯薛湛水的去向,磨墨一事,只好交在福来手上。
“知州毕竟官至四品,周大人却只是七品官,纵使周大人有这样的心思,也该移至三法司才是。”
“你递下话去,就说周大人是咱家指名赈灾去的。”
借着他的恶名,有甚么不能做的?
福来嗳了声,正要出去,靳濯元又问:“圣上那边,可有甚么消息?”
福来指了指桌案上堆积着的公文:“那儿全是圣上的消息。”
靳濯元转着指环,头疼地阖上眼。
虽说如今朝中大小事都落在他的手里,可这小皇帝未免太‘乖顺’了些,大至如何处理吴友轩、如何压下文官谏言、余州进展如何,小至今日瞧了多少奏章、太后如何逼他立后,甚至问他归期,几乎每一日都能收到汴州来的消息。
每一日!
他初时以为是甚么紧迫的事,翻开一瞧,上头写着:今日太后逼迫朕立后,朕未应,她便着人去寻长公主的麻烦。长公主受了气,又来寻朕的麻烦,朕一腔苦闷无法纾解,便想修书一封与掌印,掌印可有甚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他瞧见的时候,险些气死在半途,连声质问,是谁递来的信,往后这样发牢骚、毫无用处的东西,再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这哪里是问他反抗太后立后的法子,分明是询问长公主如何才能消气的法子。
靳濯元抬手指了指那叠公文:“给他寻些事情做。”
福来心里了然,这‘寻些事情’,无非就是找几个大臣给他出出难题,政事一多,也就没功夫去想甚么儿女情长的事。
他正颔首退下,外头又响起一阵叩门声。
是陆芍端着托盘进来。
托盘上摆着一大盅冒热气的汤,上面油汁浮成一个小圈,还有绿色葱花点缀。
“厂督,这是我亲自炖的猪蹄汤,可要尝尝?”
靳濯元并无多大的兴致,可他仍是问了一句:“怎么想起下厨炖猪蹄汤了?”
陆芍将托盘放在一侧的小几上,神情认真地回道:“吃甚么补甚么,厂督伤了手腕,自然进补猪手的。”
这话本也没有甚么问题,可将厂督的手和猪手相提并论,听起来总有一股指桑骂槐的意味。
自然,陆芍并未想这么多,她只觉得猪蹄筋道,是滋补的佳品。
正想给他舀上一碗,便听见院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诚顺自屋外推门,靳濯元瞧见他神色凝重,想来是今日跟踪薛湛水,寻到些明目。
他入屋子后,并未向先前那般径直回禀。
靳濯元知晓他心里的顾虑,来余州途中,有些事并未刻意避着陆芍。
可谁都知道,陆芍同国公府同太后之间的牵连,虽说入了提督府,身边都是东厂的眼线,寻常很难递出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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