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厌又一次生病了,双眼熬红,上吐下泻,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肠胃空荡荡地绞着,而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在被单上翻滚着,头痛欲裂,又冷又热,从身到心都凌迟着,哭也哭不出来,难受极了。
嘴里是苦的。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铁盒,连带着糖衣,把那颗水果糖迫不及待含进去。
不甜,不够甜。
他使劲咬着,咬破了糖衣,唇肉也裂了,黏黏的糖渗进了一股血腥味。
很快只剩下了半颗。
戚厌放缓了咀嚼的速度,他用舌尖爱惜般顶着这一颗糖,让它在口腔的温度里缓慢地自然地融化。
深夜,戚厌打着出租车,跌跌撞撞跑向了陵园。
那么沉,那么暗,没有一丝的光。
油茶花早就不开了,它被铲了,换了新的更漂亮的树木。
他嘴里只剩下一层被咬破的、吮吸到一点味道也没有的褶皱糖衣。
不甜了。
这人间怎么,怎么这么,没有意思啊。
他边跑边想,太冷了,他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待着,要是他从来没来过,就好了。
少年跑着,越跑越快。
球鞋的系带开了,沾着潮湿的泥土,他的脚踝被尖锐的利器划过,血淋淋的一片,浸湿了内里的白厚袜子。周围没有人,就连风也安静地睡着,只剩下他越来越重、越来越尖锐的呼吸,胸口撕裂般疼痛。
他的世界成了一个坍塌的、老旧的墓场,所有的,都死了一般,全是黑白色调。
“妈妈……天好黑,你等等我……”
我找不到她了,妈妈,我是不是很没有用,很没出息?
对不起,妈妈,我喜欢上了仇人的女儿。
我真淫荡下贱是不是?
妈妈,我辜负了您,我没能讨这人间喜欢,我难受,您抱抱我,抱抱我就好。
第307章 救赎·玻璃樱桃(3)
戚厌大病一场后,活了下来。
他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丢掉了,好的,坏的,甜的,苦的,对他而言,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的人生只剩下了成绩。
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来取悦别人的东西。
戚厌跳级读完了大学,他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样,成为了一名正直、严谨、对病患负责的医生。他的个人履历是机器都挑不出错处的完美,骨科主任医师,最年轻的博导,感情经历更是干净得像是一场雪,没有任何痕迹的存在。
追他的人很多,有的是病人,有的是病人家属,他都一一礼貌谢绝。
他有正常的生理反应,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就算不是她,只要氛围到位,也可以硬的起来。
但那有什么意思?
他最浓烈的情意早就封存冰原之下,日日夜夜的哀求早已变得麻木,没有回应之后,他不再期待她回来了。他站在白厚的玻璃城堡里,冷眼疏离看着这个世界,也许时间到了,他就能离开了。
生灵的消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得体而冷静地等待着那个瞬间。
这日,他照常上班,挂号名不断更新,在十点二十六分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新的姓名。
金绯红。
他撩开了眼皮,心如止水,按部就班。
直到她进来。
密匝匝的黑发被缠在一条铜绿色发带里,她戴着一次性的淡蓝色口罩,不规则的珍珠耳环晃荡起灿亮的水波。
十年后的重逢。
她成熟且美丽。
没有意外,他也不感到任何惊奇。
他们少年时便是天赋异禀,成年之后,都成了这个社会评价中令人羡慕的精英阶层,她是他想象中的成年模样,意志强大,眉梢张扬着炽烈的艳光,那些细枝末节的习惯,跟他料想得分毫不差。
他像对待陌生人一样,从容对待她的到来,平静地问,“哪里痛?”
没有激动,没有哭泣,更没有歇斯底里的宣泄,当等待这件事变得足够漫长,消耗了他所有热情。
她回不回应,他都不在意了。
“跳舞,脚踝扭了。”
“能抬起来吗?放上来,我看看。”
她单手支着桌子,倾着腰身,很自然将脚踝架在他的膝盖上。
医生垂下头颈,双手被一次性橡胶薄手套包裹,捏着脚踝骨块的活动,专业而熟练,不含任何情欲。很快他放开了她,给她开了检查项目,声音清晰却疏离,“应该是软骨损伤,你去拍个片,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水肿。”
他又陆续地给出他的意见。
她笑了一声。
“没想到你正经起来是这个样子。”
医生输入电脑的动作一顿,他略微转过头,瞳孔漆黑,没有落点。
“这还是要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生命的可贵,哀求是没有意义的,珍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很喜欢这份工作给我带来的价值。”
他重复道,“谢谢。”
随后,医生将写好的纸条递了过去。
“下面有自助机,交钱再上二楼的检查大厅,他们会告诉你流程。”
绯红唔了一声,“难得在这里见到你,中午你有事吗?一起吃饭?我请?”
“不必了。”
他的语气平稳,“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话可谈,也不觉得我们之间还能当朋友,你爸爸的事情,是我做的,走的是正规的检举流程,我没有污蔑他一丝一毫,所有报应,都是他应得的。如果你想要为父报仇,那么随时欢迎。下一位,袁来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