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木叶已不再新鲜,唇间吹动声音呜呜。
他吹奏完一曲,宝鸾听得潸然泪下。齐无错替她擦了泪,咧嘴笑着说:“哭得这么好看,不枉费我为你禁闭这么久。”看了看她的脸颊,嘟囔:“就是晒黑了点。”
宝鸾捂着脸,背对着他说:“会白回来的,我才不黑。”
齐无错卷起袖子,露出白花花的一条胳膊:“那咱俩比一比。”
宝鸾飞他一眼:“你日日在屋里不出门的人,再黑的皮子,被你捂上两年都捂白了。”
齐无错说:“哪里是我不想出门,是这门我出不了。”
宝鸾替他将袖子放下,轻声说:“你少说这话,骗我眼泪。”
齐无错笑道:“小善,我杀了齐大郎。”
宝鸾摇头:“死在你手里的人或许有很多,但这个人绝不是丧命于你手。在你齐无错的眼里,天下人皆可杀。唯独齐家人你不会动,若真能下杀心,当年我生日宴上便可下手,何必等后来。”
齐无错双肩塌下去,苦笑道:“你就当哄哄我。让我做一回你的恩人。”
宝鸾笑了笑,点点他的鼻子说:“才不让你占便宜。”
她笑起来清泉般的纯澈,笑颜明耀又似火焰,他像扑火的飞蛾,一把抓住她的手。情难自禁地放到自己胸口处。
常年不见天日的深黑眼眸,犹如秃鹫,兴奋,疯狂,阴鸷。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有无数的思念要倾诉。他愉快地好似要飞起来,胸腔里云雾般汹涌的情愫将他整个人紧紧笼罩缠紧。
“小善……”他才刚唤出她的名儿,余光瞄到铜镜倒影里自己憔悴枯瘦的脸,像怪闻轶事里的妖物,可怖得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像被针刺一般,抽身放开她,抽剑划烂铜镜,高高举起摔成碎片。
宝鸾轻手轻脚走过去。他胸口起伏,气喘吁吁望着她。
宝鸾张开怀抱,慢慢地,他低下头,佝偻身子,将自己放到她手心,任她摸着他的脑袋,一下下轻揉。
许久他平静下来,问:“这几年,你开心的时候多还是不开心的时候多?”
宝鸾道:“开心多一点。”
齐无错含笑:“那就好。”
他仰面凝视她,忽然放低声音悄悄说:“娘娘想让我改姓李。我不答应,她才将我关了起来。”
宝鸾惊愣,眨着眼看齐无错。想问他是不是她想的那回事儿。
齐无错颔首,说:“其实我答不答应这事都成不了,前两年成不了,今儿个更成不了。不过这事已与我不相干,我如今只是枚弃子。”说着自嘲一笑,“你不知道,我成了万人厌,全靠窦家给口饭吃。”
宝鸾是知道的,齐无错有多厌恶窦家人。让他吃窦家的饭只怕比杀了他更难受。
皇后疼他时恨不得将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弃他时,半分情面都不留。
杀人诛心,莫过如是。
宝鸾抚着他的额心,气愤道:“以后你吃我公主府的饭,有我在一日绝不饿着你。”
“好,以后我就吃你公主府的饭。”他坐起来,振袖扶髻,一派名士倜傥,坏笑道:“先说好,我可不做小奴隶,别想让我像某些人那样没皮没脸奴颜婢膝。”
宝鸾拍他:“他怎么就没皮没脸奴颜婢膝了?你少说两句,我还没使唤呢,就这么多话。你是不是嫌我公主府门第不够高大,委屈了你这国公爷?”
齐无错笑道:“公主殿下请吩咐。”
宝鸾抿抿嘴,踟蹰许久。
她有件事要寻人去做,再也没有比齐无错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若是她自己去做,不消一炷香的功夫,班哥那边就会知晓。
“太上皇不容我,他想让我吃绝嗣药,我得自寻出路。”她煞有其事,对他说:“齐无错,你替我寻个驸马,缠绵病榻阳寿将尽的那种。”
第124章
齐无错听完难过了许久。
他很想问一声,既要寻驸马,那他可不可以?
缠绵病榻不是难事,寿命长短他也不在意,可即使如此,他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能够飞扬跋扈的齐无错了。也许他开了口,小善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或是因为同情他,怜惜他,一口答应。她向来好心,尤其对他。但这种答应是没有意义的。
他若真向她开口,那就成了一个可怜人。
她找驸马是为了找一个傀儡,这个驸马注定名不其实。她不会真的爱他把他当做丈夫,只是一个暗度陈仓的由头罢了。
人还没寻到,齐无错已开始羡慕。哪怕有名无实,但能冠以她的丈夫名号,足够令人喜不自胜。
他心想,如果他只是一个寻常出身的世家子弟。如果他不姓齐。如果他没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后姨母。
如果他不是齐无错。
也许他会成为她的驸马。
齐无错含着宝鸾送给他的木叶。呜呜呼呼,吹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日国公府的说客入宫,上书请罪,恳请皇后发还门籍。
这是两年多来第一次,国公向皇后服软认错。哪怕昔日被人落井下石,哪怕连窦家人都能做主国公府的事,齐无错也不曾向皇后低过头。皇后禁闭他,他何尝不是借禁闭关住了自己。
是以说客一说,皇后纳罕,招人细问,原来国公府昨日有贵客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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