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又是如何知晓?”墨紫幽的目光落在墨老夫人放在膝上的右手上,那右手上缠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紫檀木佛珠, 这串佛珠墨老夫人已用了很多年,那颗浑圆的母珠上还绘着一幅极小的观音像。
“是你父亲自己向我坦承的,当年他跪在我的面前痛陈自己的错处,让我绝对不要原谅他!”墨老夫人的脸上微露不屑,“他为了你母亲,不顾自身前程与家族名义,娶一个罪臣之女为妻, 还是沈家女。皇上有多忌讳隐太子一党,谁人不知。当时你伯父正步步高升,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不仅你父亲自毁前程,还会影响你伯父的仕途。故而,他对我说,他会从此带着你娘离开墨家,远离金陵,誓不再还,绝不牵连墨家。而后,他就带着你母亲远赴边关。”
墨紫幽沉默不语,这世间情难自禁者又何止叶四夫妇,她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大魏律法,良贱不通婚,若妄以奴婢为良人、而与良人为夫妻者、杖九十,各离异改正。而她生母出身沈氏旁支,沈氏是隐太子一党,虽因了姬渊母亲沈敏的缘故未被皇上赶尽杀绝,但想来若是谁敢娶沈氏女为妻,还是逃奴,难免会触怒皇上。
她父亲担心久在金陵城,也许会被人窥破此秘,是以带她母亲前赴边关。只可惜她父亲一年后就战死沙场,她母亲独自一人身怀六甲不得已之下只能返回金陵城寻求墨家的庇护,可她的身世是一个隐患,墨老夫人怎会允许这样一个隐患回到墨家。
可也没必要非杀了段氏不可,只要不接纳段氏回墨家,将来就算事发,也可以不知情为由免责。毕竟娶罪奴为妻者是墨越川,真有罪责也全在他一人身上,为何偏偏就要了段氏的命。
墨紫幽细细辨认墨老夫人脸上神色,墨老夫人那双横纹丛生的眼里藏着一种刻薄的恨意,对她母亲的,对她父亲的。
是了,霸道惯了的墨老夫人怎会容许自己生养大的幼子因一个女子背叛自己,就如同她恨着压在她头上的萧夫人,怨着夺走她权利的封夫人,她又怎会容得下段氏。
失了墨越川这个倚仗的段氏,她自是要报复的。
“你父亲就是被你母亲害死的,若不是为了你母亲,他又怎会放着金陵城中的大好前程不要,远赴边关战死沙场。”墨老夫人眼角的细密横纹因她眼中生出的那许许恨意而越发深刻,她努力拉扯大的幼子,却是为了一个罪臣之女违逆了她这个生母,放弃锦绣前程离家远引,最后英年早逝。
她自然是恨的。
当年,若非她念在墨紫幽是墨越川唯一留下的骨血,她根本不会等到段氏生产后再动手。却想不到,她一时手软留下的这个女孩儿一点不知感恩,今日会同她父亲一般为了封夫人与墨云飞违逆她的心意。
不过幸好,她留了后招。
“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墨老夫人那双沉冷的眼中微微露出几分虚假的温柔来,“我不忍他人看轻你,才替你隐瞒至今,如今你该知墨家护着你,我护着你是担了多大的风险。”
墨紫幽微微挑眉等着墨老夫人的下文,并不接话。她自出生时起就被扔在云都月华庵中,若非她对墨家有点用处也不会被接回来。倘若她母亲身世当真暴露,墨家完全可以以毫不知情为由舍弃她,依着墨越青后来的地位和宁国公府的帮助,担不了多大的风险。
“你也知你如今名声不好,婚事艰难,若是在多加上这生母为罪奴一条怕更是难上加难。”墨老夫人望着墨紫幽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暗示,“再则,人人皆知皇上有多恨隐□□人,你母亲出身沈家之事若是传了出去,皇上一怒之下,兴许会让你从母,没入贱籍也说不定——”
墨紫幽依旧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墨老夫人。
见她如此,墨老夫人不由得就心头生怒,沉声道,“你原先不懂事,受了他人的欺骗做出那些事来,我可以不计,但往后你与云飞虽搬出去了,也不能如此目无尊长,凡事可还是要问过我与你伯父一声。”
这便是要以此事来威胁她了。
其实无论是墨紫幽,又或者是墨老夫人和墨越青,他们都很清楚,今日闹至这般田地,他们之间是注定不能善了。今日的言和不过是暂时地拖延,至于之后如何还很难说。
无人会相信墨紫幽与墨云飞不会报复长房,就算他们守约不追究封夫人中毒一事,也不利用萧夫人之死的隐情,可这世间鬼蜮伎俩之多,墨老夫人太过清楚。
是以,墨紫幽与墨云飞还未走,她便先出招了。
墨老夫人的唇角隐隐露出得意之色,依从父法论,墨紫幽的生母是罪奴之事若是传出去,至多就是她从嫡长女变成的庶长女罢了,她依旧是良籍。只不过,若是皇上真恼恨沈家人下了特旨将她没入贱籍,那一切可就难说。她知道墨紫幽与墨云飞一向感情好,但她就不信,墨紫幽愿意用自己一生前程来护着墨云飞。
“说起来,墨家之前想要让这个罪奴之后我代表皇室封为公主与西狼和亲,这算不算欺君呢?”墨紫幽缓缓笑了,她看见墨老夫人唇畔那一缕将溢未溢的微笑瞬间僵住,“我的身世,伯父大约还不知道吧?”
否则,以墨越青之谨慎,怎可能留下如此把柄。
“你——”墨老夫人的脸色蓦地变了,当年墨越川对她坦承时,生米已煮成熟饭,她又深知自己这两个儿子的性子,墨越青自私,墨越川执拗,若是闹将起来指不定反而瞒不住此事。墨越川又决定远赴边关,她便瞒下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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