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是陆彦生的意思,陆何氏想都没想就同意了,道,“那好,便一起同去吧。”
这下徐婆子可得意了,看吧,七夫人也没有搞特殊,“各位夫人少奶奶们,还要什么要说的呀?”
她们当然是无话可说了,敢让三太夫人帮忙请假,那也是建立在七夫人不去的基础上,若她都去了,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缺席。
多数人都是失望的,眼神里流露出可惜来,但也有例外的,在听见七夫人要去祭拜的时候,眼底透着几分古怪的笑意。
……
在祭拜家庙之前,陆二太爷先派人上山将路上碍事的藤蔓、荆棘处理干净,好歹整理出一条尺把宽畅行的路,接着将家庙里的蛛网灰尘打扫干净,破了的门窗、漏了的屋顶也简单的修补一番,庙中的枯枝败叶清扫一空,久没供奉的家仙牌前也重新摆上了贡品点了好香,就希望家仙能消消气,不说继续保佑陆家人,至少不要再作怪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在清理完家庙以后阴了两日,天色阴沉的像傍晚,一看就是要下大暴雨的前奏,陆二太爷就推迟了去祭拜的日子,谁知两日后雨到底没下,乌云反而被吹走了,到了第三日天光大亮。
陆二太爷推迟祭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担心田地里的庄稼,这时候庄稼早已经发芽长了几寸高,是生长的关键时期,若连下几日大暴雨,一定会将幼苗冲垮,地里积攒的雨水也会将庄稼的根给泡烂,陆二太爷带着人日日巡视,准备挖水渠排水,也准备好了暴雨后给庄稼重新培的肥料,前三年陆家就是这样做的,想尽一切办法种出一些粮食,保证陆家上下有粮吃。
其实不止陆家,整个县城甚至州府,上到官员吓到平民百姓都在看老天的脸色,都希望雨不要下了,给众生一条活路。
“没想到雨真的停了。”连卧床静养的陆彦生也觉察到了老天的好意。
小娘子马上就要出发去祭祀了,换好衣裳挽好发以后到陆彦生床前转悠了两圈,听他这样说扬起下巴道,“我上次就说了,今年是丰年了。”
“你还会看天像?”陆彦生背靠软枕坐在床上,手握一卷书,闻言调侃道。
陈五娘来不及多说了,她还要去如意堂找陆何氏汇合,于是扬起下巴皱了皱鼻子,“我就是知道,闹了这么久的灾,也该好了。”
说完匆匆往院外去了,“我走了,等我回来。”
黄大夫仰头看天,苦笑一下,谁不希望今年是丰年,余生只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呐。
但天遂不遂人愿,尚未可知。
……
家庙在半山腰,从山脚上山只能步行,但从陆宅到那山是可以坐车的。可惜僧多粥少,不是人人都能分到车坐,多数要步行去几里外的山脚下。陆三太夫人作为长辈当然有车可乘,一早就派徐婆子来递信儿,让陈五娘和一起同乘。
今日是个好天气,微有燥热,陆何氏叫人将车帘卷上去,山风吹进车厢中特别的凉爽,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偶有鸟雀鸣叫,清脆悦耳。
不过陆何氏没有心思享受这番美景,算算日子,她已经有二十日没见过陈五娘了,也整整二十多日没有老七的消息。自从听雪堂开了小厨房,和公中最后一点联系也断开,徐婆子的耳目再灵通,也不会飞,不能亲自飞到听雪堂里面去看去打听,这让陆何氏很不安心,生怕老七的病情彻底恶化了,毕竟,农大夫那晚说的话,意思很明确,老七正往绝路上走。
所以一上车,还没寒暄两句,陆何氏就迫不及待地问起陆彦生的事。
“娘,您安心便是,七爷的情况很好,比之前还要好。”陈五娘没说错,现在陆彦生捧着书能看一上午,比之前病恹恹的样子好了十倍百倍。
“农大夫的话又不是圣旨,他说七爷不好就真的不好了?七爷偏偏就好起来了。”这话也对,陈五娘忿忿的想,农大夫就是个半吊子,自己医不好只会找借口。
陆何氏听了,觉得有理,不过起了疑心不是那么好消下去的,她还是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听雪堂的口风太紧了,再说,老七没换药也没换大夫,病怎么就突然好转了呢?
小娘子亲热地搀住陆何氏的手臂,将脸轻挨在她的肩膀上,放软了语气,“娘,听说您天天为七爷诵经祈福,一定是您的虔诚感动了菩萨,才保佑七爷好起来的,不过他现在还要静养,等他大好了,我一定劝七爷多出来走动。”
这番话可说到了陆何氏的心坎里,看着陈五娘愈发欢喜,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充满感动,“好,娘就盼那日。”
如果老七真的能好,她日日吃斋念佛都没关系。
牛车摇啊晃的,没比双腿走路的快多少,先到的在山脚下等了片刻,待人都到齐了之后一起往山腰上的家庙出发。
爬山可要比走平底累多了,女眷们渐渐落在后头,陈五娘的身体比她们都好些,原本可以走在前头,不过为了陪陆何氏她特地放慢了脚步。
这半山腰瞧着不高,走起来因山路陡峭,时不时遇见泥坑,特别的费力气,陆何氏的年纪毕竟上来了,走到一半的时候额头、鼻尖都冒出了汗,徐婆子赶紧说,“歇会吧,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说罢用随着带着的手帕铺在路边一块大山石上,请陆何氏坐下休息。见三太夫人停下歇脚了,这些个夫人少奶奶也跟着停下,站的站坐的坐。
恰好一位绿衣裳的夫人站在陈五娘的身边,便是五夫人了。五夫人生的貌美,鹅蛋脸圆溜溜的眼睛,笑起来格外的温柔,这还是陈五娘第一次同五夫人站的这么近。
“我喜欢爬山,看看外面的景色觉得很舒服。”五夫人性子极为开朗,主动地和陈五娘搭话。
“我也很喜欢。”陈五娘伸了个懒腰,指着远处一片山道,“那里最多野果,我经常和同村的伙伴上山去摘。”
五夫人一脸的向往,“真好啊,我不是本地人,身边没有朋友。”
陈五娘惊了下,没想到五夫人竟是外来媳妇,“你娘家是哪儿的?”
“大理。”五夫人道。
大理?不正是产梦草的西南方向吗?陈五娘决定多和五夫人谈谈,探一探她的底细。
祭祀的过程对快,陆二太爷和几位爷握着香在前面喃喃自语,祈求宽恕,女眷们按照辈分在后面排队站立即可,然后按照顺序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
在陆家人都在山上祭祀的时候,黄大夫和陆彦生正在讨论学问,不知不觉到了晌午,黄大夫好像知道陆彦生在等待什么,摸了摸胡子说,“我猜下毒之人会在饮食里动手脚。”
陆彦生点头称是,他也猜到是吃的被动手脚,今日让陈娇出去,正是为了引下毒的人再次动手,陆彦生还是第一次期盼有人快点下毒来害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门外终于响起了敲门声,王森拉开门一看,是厨房的人,是个面相憨厚的汉子,不是陆家下人,是附近的佃农,经常帮忙砍柴挑水做些杂活换工钱,他手里提着一尾鱼,憨笑着道,“新鲜的鱼,给七爷补身子的。”
陆七爷挑嘴,但是爱吃鱼,这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王森接过鱼说知道了,然后立刻将鱼拎进来给大家看,今日任何送入听雪堂的食物都可疑,周管事知道今日是揪出下毒者的关键时机,早带着懂医理能识毒物的手下翻.墙到了听雪堂,周管事、手下,还有王家兄弟轮番将鱼翻来覆去的看,都没看出什么异常,难不成这只是一条普通的鱼?
黄大夫背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陆彦生扭头问他,“先生可看得出异常。”
“看不出。”黄大夫摇了摇头,解释道,“梦草汁无色无味,凭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那怎么办?”周管事声如洪钟嚷道。
黄大夫哎呀两声,“莫急,去准备一些石灰水来,梦草治遇石灰水会变成红色。”
经过一番准备,石灰水被端上来,众人紧张的看着黄黄大夫,只见乳白的石灰水均匀的淋在鱼身子上,一开始没有异样,突然一点点泛起诡异的红色,不一会整条鱼都变红了,就连鱼肉、内脏都变成粉红色。
鱼果真是有问题。
陆彦生盯着那条鱼,目光冷冽的能冻死人,就是这鬼东西害得他半死不活,好啊,他们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可惜他命大,从鬼门关走一趟又回到了人间。
既然他活了下来,就休怪他不客气。
“周管事,派人盯着那送鱼的汉子。”陆彦生绷直唇角,整个人都在往外冒寒气,“他一定会和指使他的人接头。”
王林把鱼端下去暂时放在放好,低声提议,“七爷,咱们既然发现了梦草的毒,何不早些禀告二太爷,请二太爷帮忙做主呢。”
等他说完陆彦生抬眸看了他一眼,七爷很就没用这样清冷的目光看人了,王林忽然很不自在,他怎么也染上了王森多嘴舌的毛病,讪讪地低头认错,“小的多嘴。”
“无妨,咱们在议事,直说即可,不说不想岂能进步。”陆彦生对王林还挺满意的,他做事情很稳当,脑袋也灵活,就是嫩了些,比如刚才那个提议。
陆彦生解释道,“能得到梦草又与我有仇,还能买通下人的,整个陆府上下能有几人?太爷就算抓住了凶手,出于种种考虑怕会私了,但这一次,我不想私了,此仇不共戴天,我不会让那凶手有好下场。”
“小的明白了。”王林懊悔不已,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周管事忙着安排人手暗中盯梢先撤了,屋子里的人只剩陆彦生和黄大夫,还有件事情陆彦生没弄明白,“既在食物中下毒且无色无味,为何一定要等七夫人离开再动手?”
“梦草是极其昂贵难寻的毒药,依我看,凶手手上的梦草只够毒死一人,你看今日送来的鱼,比巴掌稍大,正好够一人食用。”黄大夫推测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陆彦生恍然大悟,成亲以后他没有犯病是因为每餐都与陈娇共食,只有陈娇外出时他才会一个人用饭。
等陈五娘回来,已经是日暮时分,小娘子特意给凶手发挥的空间,一路上磨磨蹭蹭,先去如意堂坐了坐,又和五夫人一起到后院散步,眼看天色将晚,才回到听雪堂。
陪着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一整日的小娘子累得骨头都散架了,一回来就瘫坐在椅子上,连喝了两大杯的茶,捶着腿歇了一刻才有力气挪到陆彦生床前。
陆彦生见她脸红扑扑的像涂了胭脂一般,不由多看几眼,却将小娘子盯得恼了,“老瞪我做什么?”
“看不得?”陆彦生心情好,有心逗她,“你脸上有东西。”
陈五娘大惊,她可是一路招摇从外头回来的,赶紧伸出手摸脸,“哪儿?”
“你不准看,我便不说。”陆七爷傲娇上了。
小娘子没空理会他,赶紧跑开去找镜子,她照了又照确定是七爷骗人后,气势汹汹地走回来,“幼稚。”
七爷怎么学会这等幼稚把戏了。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很快把话题拐回到了正事上,陆彦生将晌午那鱼的事情说了,陈五娘也提供了新的发现。
“五夫人是西南人,娘家是开医馆的,这梦草极可能与她有关。”陈五娘说完又皱起眉,“可如果是她,说话怎么一点都不设防,我说什么她就回答什么,特别坦诚。”
不得不说,小娘子还是很喜欢和五夫人这种人做朋友的,不累。
陆彦生揉着太阳穴,苦思了一会儿,想起一件事情来,“五爷当年同商队去过一趟西南,这药不一定是从他夫人手里来的,也可能是他当年得的。”
不管从哪里来,派人将这夫妻二人都盯着准没有错。
祭祀家庙的事过了几日,很多人表示经过听雪堂的时候听见了奇怪的声响,似有若无,像是座椅被踹翻,又像有人在疯狂的嘶吼,但仔细一听,又什么都没有了,如果站在听雪堂门口听久了,还会被王家兄弟驱离。
渐渐的,新的留言又起来了,都说祭拜家庙是无用功。
“据说大仙是过不了山海关的,我看那什么仙人根本不存在,家庙里如今住的不知是什么山精鬼怪呢。”
“你们听过听雪堂里头的响声吗?哎呦真瘆人,瘆得慌。”
“都说七爷病越来越好了,可怎么不见七爷出来活动呢?前阵子七夫人还常推七爷出来晒太阳,现在是一点消息都没了,我咋觉得,这事有蹊跷呢?”
“七爷不会……已经没了吧?”
下人们干活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说宅子里的八卦,真假掺半,没多久就传到了陆何氏的耳朵里,老七到底怎么样,听雪堂里面传不出消息,那她就叫陈五娘过来同她说,若说不清楚个一二三,她就亲自去听雪堂看了。
这次陆何氏是动了真格,徐婆子前脚去传话,后脚陈五娘就来了,徐婆子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七夫人一来就将她请出去守如意堂的院门,说不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大概说了有小半个时辰,徐婆子站在院门口轰走了两波来请安的人,她有种被冷落的感觉,终于等到婆媳二人说完了,七夫人推开门走出来倒是满面春风,而太夫人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眉间紧锁,唇紧抿,眼底一片忧惧之色。
陈五娘福了福身,“娘,媳妇先回去了。”
说罢哼着小调往如意堂外面走去,经过徐婆子身边的时候还冲她灿烂一笑,这在徐婆子看来,那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徐婆子气哼哼的,“七夫人同太夫人说了什么?太夫人的脸色怎么这样差?”
陈五娘想起了陆彦生的话,于是完整的复述一遍,“主子的事你少插嘴。”
“……”徐婆子气的咬牙切齿,偏又反驳不得,只能一路目送陈五娘高高兴兴地走远。
“太夫人,您没事吧,脸色为何这样差?”徐婆子盯了一会儿陈五娘的背影,回过头见陆何氏还在发愣,不禁担心,连忙将院门关好,然后搀扶着三太夫人坐下。
陆何氏叹了口气,“徐妈,将保心丸取来,我服一粒。”
“是。”徐婆子吓了一跳,没想到太夫人的心情波动的这般厉害,保心丸是由数十味珍贵药材做的药丸子,在人的情绪剧烈波动时服用,可免昏厥头疼之症。
……
夜色渐深,陆宅门口走来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满身的酒气,抬手将门拍得砰砰直响,打瞌睡的门房被惊醒,骂骂咧咧地提着灯笼去察看,“深更半夜的是谁在叩门啊。”
“我,五爷。”外面的人简短地答。
“哦,五爷啊,您快进来。”门房赶紧将灯笼放在脚边,将门栓取掉请五爷进来。
祭祀家庙结束以后,五爷早早就下了山去,然后便不见了人影,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安山村了,有人说在县城的如仙楼见到了他,不用多想,这位纨绔老爷又带着银钱去县城找乐子去了。
陆二太爷忙着管庄稼的事,没空管这不孝子,期间只派了两个护院去县城里找他,被五爷躲了过去,他现在自己深夜回村,当然是身上的钱花干净了,勾栏院最是无情,认钱不认人,荷包鼓鼓的时候是大爷,身上榨不出油水时便乞丐不如。
门房知道,五爷回来后少不了被太爷教训,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可不想被殃及,到时不劝架不是,劝架又难拿捏分寸,只想赶紧把门拉开,请五爷赶紧进来走远。
陆彦德打了个酒嗝,晃悠悠的沿着小路往自己院去了,别看他一身的酒气,脸红舌头大,可心里清楚的很,陆五爷是海量,县城里哪家女支院的妈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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