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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了床薄被出来,给罗汉床上那二位盖上,然后相互挤眉弄眼着,悄悄从屋里潜了出去。

    出了门,院外那巡夜的更夫正巧打起二更。

    兰儿长长吐出一口气,回头看看香草,一脸古怪地道:“真没想到……”

    香草也感慨道:“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二人却是谁都没有明言。

    沉默了一会儿,兰儿道:“怎么办?”

    香草也沉默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兰儿,坚定地一握拳,道:“小郎什么都没说!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兰儿愣了愣,立时也跟着坚定地一握拳,道:“对,小郎醉了呢!”

    顿了顿,却又露出愁容来,道:“阿愁……该怎么办?”

    香草沉默了。

    贵人府邸不成文的规矩,郎君身边得用之人一向是不允许跟除主母以外的内眷有什么过深交往的。阿愁那样的出身,将来自然不可能是她们的主母。作为一个还没被小郎收房的未来姬妾,香草和兰儿这会儿都不知道以后该以什么态度来对待她了。

    兰儿叹了口气,很没个形象地往廊柱旁一蹲,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与其成为贵人身边的人,倒不如成为贵人身边得用的人。不是说以色侍人不长久什么的吗?偏阿愁……”

    偏阿愁那长相连个“色”字的边儿都挨不上……

    香草也叹了口气。一向注重个仪态的她,竟也难得学着兰儿的模样,往兰儿的身旁一蹲,抱着双膝没吱声儿。

    二人盯着中庭里那如水般泻了一地的月光,沉默半晌后,兰儿道:“你说,小郎到底看中她什么了?”

    香草想了想,道:“才情吧。”

    兰儿这才想起来,阿愁不仅有手艺,还是棵摇钱树。她悚然一惊,看向香草:“你是说……”

    香草立时睨她一眼,“那是小郎!”

    ——言下之意,有钱有权有貌的二十七郎君,有必要为了个小梳头娘子动用美人计吗?!

    “也……是。”兰儿应着,盯着廊下如水的月光又是一阵出神。半晌,她幽幽又道:“阿愁那人,看着没个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我就是觉得,跟她呆在一起特别舒服……”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香草也幽幽叹道。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顿时都有些明白了,她家小郎到底看中了阿愁哪里。

    只是……

    兰儿遗憾道:“今后,只怕我们是再没办法像今儿那样逗着阿愁玩笑了。”

    香草忍不住也叹了口气,喃喃道:“身份地位都不一样了呢。”

    兰儿想说,做了小郎的屋里人未必就真有什么身份了,可想想便是做了小郎的姬妾,到底也算是成了“人上人”的,阿愁未必就真不愿意,她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半晌,兰儿动了动有些蹲麻了的腿脚,又回头看看身后静谧的室内,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吗?”

    香草抱着膝盖道:“早间你不还说什么‘两小无猜’来着?只怕这是早就惦记上了呢。”

    二人沉默片刻,兰儿忽然噗嗤一笑,压低声音道:“这才多大年纪,居然说什么‘老夫老妻’……”

    顿时,香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就如周家小楼里的王阿婆所抱怨的那样,虽然如今大唐的民风要比早年间开放了一些,可情情爱爱这种事,对于如香草和兰儿这种年纪的女孩来说,到底仍属禁忌。二人笑着笑着,就莫名替她家小郎脸红了起来,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都不好意思了起来,便不约而同地将脸埋进了臂弯里,却想着想着,忍不住又是一阵压抑的笑——

    再没想到,她家小郎对阿愁居然是动了那样的心思呢!

    *·*·*

    李穆醒来时,最先感觉到的,是掌心里似乎正握着个什么东西。

    他本能地捏了捏,便听到耳旁有人轻哼了一声,然后那东西便从他的掌心里被人抽走了。

    李穆瞬间清醒过来,扭头顺声看去,这才发现,他的身旁正躺着个人。

    那人翻了个身,以背对着他。

    便是只一个背影,李穆也认了出来,那是阿愁。

    瞬间,昨晚的记忆便全都回来了。包括他于半醉半醒之间,跟阿愁说的那些话……

    就在他衡量着,万一阿愁察觉出什么,他要怎么补救时,室内似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李穆皱眉,抬头往那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是见兰儿坐在一张小竹杌子里,正靠着门框在打盹——显然,这丫头是在这里守了他们一夜。

    兰儿的头从门框边缘处滑开,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眼时,便正和李穆的眼对上了。

    兰儿一个激灵,顿时全然清醒过来,忙不迭地站起身,刚要开口,李穆却冲她摇了摇手,又翻过身去,虚虚覆在阿愁的上方,看了看依旧睡得香甜的阿愁,然后给阿愁拉了拉被角,这才小心翼翼地从罗汉床上滑了下来。

    兰儿:“……”

    如果说她昨晚多少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以为李穆对阿愁说的那些话只是一时的醉话,那么再看到这一幕,她岂能还不知道,昨晚那些话,怕是李穆的真实心意了……

    而且,显然李穆也没打算瞒下他的那点心思。

    查看过阿愁后,李穆悄悄下了罗汉床,又冲着兰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带着兰儿进了里间的卧室。

    由兰儿侍候着换了睡衣,李穆悄悄问了昨晚的事,知道阿愁跟他睡在一张床上的事只有她和香草知道后,便淡淡看了兰儿一眼。

    不等李穆开口,兰儿立时表了忠心,敛袖道:“小郎放心,不会有话传出去的。”又微蹙了眉,道:“昨儿原是安排青儿守着阿愁的,原当那丫头不错,如今看来也是个靠不住的。”

    李穆也微蹙了眉,道:“不可靠的不能用,不用心的也不能用。最近宁愿你跟香草辛苦一下,先顾着阿愁那里吧,我这里原没什么要紧的事……”

    他和兰儿在卧室里悄声说着话时,罗汉床上,二人以为依旧沉睡着的阿愁,则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阿愁躺在那里没敢动,只默默转着眼珠打量着四周。

    事实上,她应该比李穆更早醒那么一小会儿。当她感觉到她的手正被人握着时,半梦半醒之间,她还以为她是睡在前世的家里,身旁睡着秦川,而秦川正握着她的手……

    直到她睁开眼,看清那个和她同床共枕的人。

    那一刻,阿愁觉得自己似乎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