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出种种尴尬来,但现在一片黑暗,他又正处在病发时分,却也不由她想那么多了。
在榻边慢慢蹲下来,她轻声道:
“我是冷月蓼,我来还东西。”
半天,他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得有点担心,又问道:
“你还好吗?需要不要我开灯?”
“不,不要开灯……”
低哑的声音,伴随着微弱的痛苦的颤抖,用力发出来。
她这才有点明白对方的顽疾究竟有多严重,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光从声音就能感觉出来。
而不知为什么,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一阵痛意。忍不住皱眉,细语:
“好,我不开。”
“冷,月,蓼。”
对方忽然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就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样。半晌,才深深喘了一口气,又念了一遍,“冷月蓼……”极度沙哑虚弱的声音,情绪不明,突然又像是叹息一般,“是你……”
她不明所以,只感觉到金闿之在念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是如此的陌生,哪里,又会像是有什么前世宿命?
隐隐间有些怅然,她只能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还好吗?”
可是他还是没有回答自己,她似乎能够感觉出来,他又在经历一阵新的痛苦,噬骨钻心的疼痛,而自己仿佛也又感觉到了这样的痛苦,一时间就连呼吸竟也一滞。
“和我说说……你又梦到了什么?”
他一面沉重地呼吸,一面说。
这种时候再说这些,似乎有点不适合,可是想到这才是自己今日前来的原因,冷月蓼还是在塌边席地坐下,慢慢说了起来。
“……在我的梦里,她许下誓言,说要以月为记,好让他在下一世,还能够认出自己。”
咬了咬唇,大约因为是身处于黑暗之中,只有全然的黑暗,人才终于可以直面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不管有没有上一世,有没有那些似梦如幻的誓言,她只知这一世,她喜欢他,她想要喜欢他。
他是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唯一原因。
在黑暗之中,她望着他的方向,神情不明,或许带着某种从未有过的柔情,又或许带着绵延几世的纠葛,忽然缓缓说道:
“其实在梦里的有些事情,我没有完全告诉你,我梦里的男主角,长得和你一样,女主角,虽然我还是看不清她的样子,可是她说过以月为记,而我手上,正好也有一个月亮形状的胎记……”
“不要再说了……”
可他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且语气沉重,说完便是重重的呼吸,显然是陷入了一场痛不欲生,否则以他的教养,绝不会有这样语气。
但是她也同样全身蓦地一道噬骨之痛,恍若被重重鞭打,被火焰焚烧,被天底下最狠毒的戾气涤荡了每一寸筋骨。
难道真的是,感同身受吗?
如果自己所感受到的还只是他所受的痛苦的一部分而已,那么他,在此之前的岁月当中,所经受的,究竟是怎样常人无法想象,真正生不如死的痛苦?
依旧要感谢这黑暗,她才可以不管不顾,有勇气做自己脑中最想做的事情。
从地上爬起,冷月蓼忽然猛地一把抱住榻上的人,能感觉到金闿之对自己的行为的突然震愕,随后才渐渐归于平静,并陷入了忍受过极端痛苦之后的疲惫虚弱。
不管之前他是如何独自忍受这些苦楚的,至少这一次,有自己陪他一起受着。
这种想法或许太过天真主观,可也是这个想法,让她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是真的,已经很喜欢他。
而她只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心愿只是拥有一次自私的爱情,哪怕为此抛却师长教诲,忘记应有的矜持,忘记一切现实阻碍,也在所不辞。
一个像她这样年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爱情里本来就还带着孩子的天性,任性,自私,以及勇往直前,哪怕是飞蛾扑火的果敢。
何况以月为记的誓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她也要坚持,不让前世的那一对恋人再次天涯两隔。
而就在她抱住了他的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心底有一种叫做安定的情愫慢慢生长出来,填补了她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长达二十余年的怅然若失,她这才忽然明白什么叫做完整,像是在时光无垠的长河里踽踽独行了良久的人,终于望见前方有一道白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自己的归宿,自己的夙愿。
忽然想要流泪,不为感同身受的噬骨之痛,只为此情此夜,她能够找到他,再次拥抱他,与他一起,即便面对粉身碎骨,也是一种完整。
是他,一定就是他了。
带着久别重逢的哽咽,她念出他的名字:
“金闿之……”
不管是怎样的痛苦,怎样天地不容的记忆,她终归,是要同他一起的。
黑夜里痛彻心扉的苦楚,他在她的怀着微微颤抖,要紧牙关,牢握双手,却始终也不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曾经存在有一段那样的前世,那么也算是自己回报了上一世无法在他最痛苦之时陪伴在身边的遗憾与不足,即便没有,那么现在,她也只想陪他一起。
在这个不见任何光亮的黑夜里,她终于头一回无比清晰地看清自己的想法,也头一回敢于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终于能够从未有过地,恣肆而勇敢地去爱。
哪怕这份爱,听上去实在太不可思议,会让旁人觉得无法相信,觉得可笑,但,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觉得那难以言喻的痛苦大概是已经过去,怀中的金闿之,以及自己,都已经浑身汗湿,却也算是终于共同熬过了这难以忍受的几个小时。
不由得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庞,是冰凉的触感,就连汗水也已凉透。
刚想问他是不是要叫助理来帮忙洗个澡换身衣服,却蓦然听见他在自己的怀中半睡半醒,语气深远而冗长,像是一阵叹息,又像是呼唤一个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明明神志不清,却开始一遍遍用仅剩的力气呼唤,发问:“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
深深地呼吸,方才的身体上的痛苦还未有完全散去,此刻,痛苦的却是心。
她竟不知,原来,他早就已经有了心尖上的人。
自己一腔热情地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决定,都抵不过,他已有了放在心上的人。
什么前世情缘,原来,也不过都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
苦笑着放开他,冷静了几分钟之后,恍然有所领悟,大约这就是,老师所要告诫自己的原因。
她感觉到自己即将流泪,只能拼命咬着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