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宵嗤嗤笑道。
“懦夫。”浮宵道。握紧手中玉簪,接而道:“你知我是如何见到她的吗?她托梦给我,阳间受尽屈辱,死后还不得安宁,就因你母慈子孝,合家欢乐,她呢?日日悔恨幽冥,看仇者快,懦夫得志青云。”
“愚孝。连为她讨句公道都未有,沆瀣一气,为自己博个情深。她死不瞑目,生下的……女儿亦流落烟花,千枕万踏。”
“懦夫而已。”浮宵依然是笑,不看他人脸色。流宛努力费力再贴近浮宵些,弱声道:“我在……”
“我知道。”浮宵温声道。随之将人揽紧。
此事是瞒不住了,自从撞见那妇人起,至少再瞒不了她。尚不知就算此时揭过日后是否会放过她,索性此时将事情闹大捅开,就算要杀她,也要掂量掂量封口数人,逼杀亲女的名声。
他能,想必也不会太轻松。
“你是懦夫,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护不了她,但我不会丢下她!”浮宵掷地有声,手上玉簪再入半寸。
“逆女住手!!”那人猛然喝道,面如金纸,气急攻心,喷出一口血来。
浮宵也呛出口血,毫不在意地讽刺笑道:“我说过我不是你女儿,是畜生孽障,都不是你女儿。”看那人颓败坐倒,浮宵回首,看那妇人,微笑道:“我和她是不是很像?我觉得我和她最像的地方,是一样觉得,你们都真够令人作呕。”
“恶心至极。”
轻飘飘一句话,妇人当真气得将要昏死,随侍惊慌,还有人忙去察看座上那人,一时乱成一片。
“别说了!”上前拍着那人背梁顺气的中年侍婢道。
浮宵话里好像结了冰:“别说?凭什么?与你何干?主母你不顾,呵……”
苦心埋藏的秘密被人轻描淡写轻蔑道出,心上人又是多年未见的颓败黯然模样,怕是被浮宵气了个好歹,她不能再让她说下去,只说出那些表面的泥沙,堵在心上人心口,她无法再继续掩埋埋藏多年的真正污垢,让他伤心。想起他回来后追问她的情形,谎言终究无法成真。
扑通跪倒那人身前,她道:“是与奴婢有干。”
“你做了什么?”那人声音沉涩。
默然许久,干涩道:“当年夫人确实难产,也确实一定保小……是奴婢自作主张,托人送去了……”自幼随侍,自幼恋慕,同他一起长大,眼睁睁看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女子,婚后恩爱,数年如一,嫉妒不甘,日日妒火中烧,日益见长魔障入心,在那个终于好似迎来机会的婴孩啼哭雨夜,悄悄将孩子送了出去,却是报复心思,嫉妒出身嫉妒恩爱,嫉妒容貌嫉妒才情,她苦苦求之不得,凭甚她生来高高在上,无忧无虑,轻易夺走她微渺希冀的恋慕,只羡鸳鸯不羡仙,多少人求不得的一人心,偏偏上天全给了她。她的福运出身好,可她的孩子若是教她知道下场,拼死都要保下的人,托送落荒鳏夫,给他银子叫他卖去妓院,不论哪家,只要一两。像是将她一起踩到脚底,她的孩子,只值一两,连她这个奴婢都不如。怎生想来都是,最好的报复。
她说不下去,浮宵替她接上:“送也送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呢?无耻之尤,现在倒是要脸了,可笑。还有为什么不提,是谁的主意,谁能出这个主意,任你处置?”
“丧尽天良,蛇蝎心肠,难怪是一家人,蛇鼠一窝耳。”浮宵是开始恨了,却是恨他们一起害死了那个女子,又害了她一生,还有她怀中奄奄一息的人。
“不是!老爷不是……”那侍婢呼道,欲盖弥彰。
浮宵其实已经没多少气力了,不过是强撑,流淌血液昭告时间不多,她只有揭开所有才能回拒,有可能保下流宛,保下自己,还有私心的报复,千疮百孔的东西,反正本不堪一击。做过丑恶,便不要怕被人揭露,因为做下的那一刹,便失去了被人同情的资格。
否则被那伤害的人,凭什么要逆来顺受?遭受那样的伤害?
有什么资格心安理得?不受谴责?
年老迟暮,那也是曾犯下的罪行,不悔过,凭甚原谅?只因为罪人已老去?
“妄想安稳忘记?做梦。你们一起,害死的她。我是畜生,你们也是畜生不如。畜生披层皮就以为自己是人……咳……”浮宵说着,又咳出口血,好像已快到极限。
“殊不知,不伦不类,畜生不如啊。”
“你够了!”那人暴怒喝道。
浮宵笑道:“够什么?罪孽未偿,不过几句话,戳中痛脚了?我告诉你,远远不够。”
浮宵拔出颈上玉簪,掷地玉碎,血流得更肆无忌惮,流淌二人满身。
远远看去,像是嫁衣。
浮宵心中格外安宁,竟觉她们就此睡去也好,那便再无人能随意伤她所爱之人。
“下一世……我定护好你。”
第74章 栖蝶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去多少时日。
黑暗中挣扎而起,不知何地,无灯无光。
“流宛……”喑哑声音刚出口,便只有这两字。
慌莽起身,暗中跌撞,她怕黑,更怕没有流宛。而今天光不见,那人亦不见,教她如何不害怕?
喉间撕裂般疼痛,眼前不能视物,不知撞倒什么,哐当作响。
“姑娘醒了?”有人提着灯进来,见浮宵狼狈模样,忙将灯放置桌上,小跑到浮宵面前扶住浮宵。
“姑娘伤还未好,千万不要乱动!”梳着丫鬟发式的年轻女子道。
“你是谁?这是哪?”浮宵忍住颈上疼痛漠然问道,声音涩塞非常。
“姑娘莫怕,还在老爷家中。”扶着浮宵坐到桌边,体贴倒了杯水,又道:“姑娘既然醒了,奴婢这便去禀报老爷,您先饮些水,若是哪里需要,只管吩咐便是。”
浮宵沉默片刻,并不动那水,虽则嗓眼干涸疼痛非常,只问道:“那天和我一起的那个女子在哪里?”
丫鬟摇摇头,道:“这便不是奴婢能够知道的了。”
浮宵冷笑,道:“带我去见他。”
“奴婢确实不知……”
“我说你家老爷。”浮宵打断她犹瑟言语,言中是毫不掩饰的切齿。
“这……”丫鬟表情惊慌,刚想劝诫浮宵,便被身后一道低沉男声打断:“不必——我自己来了。”
浮宵无心与他多言,更没有心思与他周旋,即刻问道:“她呢?”
浮宵自己不知道,他人却看得清楚。清减孱弱的人,面色苍白如纸,支离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眼中却像燃了幽冥之火,冷沉一片,教人心慌的光亮,诡亮可怖。
在希冀,在等待,又在害怕,最后的微不足道的爪牙,又像是无力回天的人的最后夙愿,最后救赎。
男人定定看了浮宵良久。一旁的丫鬟早已垂首观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