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好茶,只是叫不出名字,不过能合他脾胃,至少是明前茶。当我向他列举家乡的十大名茶时,文梅已挽着帘子候在那,我适时停住。
燕公子看向他,他才说道:“楼下快开始了。”我见公子点了点头,又听他对我说:“我们出去看看。”
我一面跟着,一面想着自己竟然跟他唠了几个小时的嗑,自己本不是十分多话的人,今天是怎么了?走出房门时,一股热闹急切地扑来,我瞪大眼,不禁回头。
我才走出来的,是讲究的木质浮雕门,门框内不是纸糊的,大约是另一种木,两种木头的衔接处似乎花了心思。怪哉隔音效果竟是那么好,蒙在里头完全不知道外面已是宾客如潮。是个议事的好地儿。我刚叹完,却立觉不对,在我还未进门以前,我分明是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的。
我心下有些混乱,但转念一想,房间一定有着很好的隔音效果,这是不容置疑的。燕公子与那人在此谈话,内容必定比我重要,为何透风?又想到我初入此门,应门的是文梅,但文梅几乎贴身服侍燕公子,该不该放人进去,他难道不知道吗?
这样的故意,未免太明显了。只可惜当时我太粗心,没有察觉异样。现在想来,这燕公子的葫芦里还卖着什么药。我心底冷笑一声,真是谁也信不过,什么正人君子名门正派,还不是一步一步在算计着人。
当下与他距了三步远,先前因聊天存起的好感在这一念之间已是荡然无存。他们并未注意到我的小动作,只看着楼下不知何时搭起的台子。我也搭着扶栏往下观望,这才发现楼下座无虚席。台子布置得很雅致,缀着好些诗画鲜花,焚着清香。我撑着下巴想象是有人要表演什么,不过古时的娱乐也就这样,几乎没什么好看。撑了半天,挂得脖子有些累,索性就抬起了。
这一抬,才发现这层的对面,有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不知盯了多久,他也并非一动不动地盯。我瞧见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目光不善,他背后的剑是青布包着的,头面与江湖侠客有些出入。此刻喝着茶,微微侧身,我的周遭没什么人,这目光,毫无疑问是在我这里。
☆、第十七回 琴宴
我压下心底的惊意,愣是回视了他好一会儿。这人所处的位置,既不亮堂,也不宽敞,仿佛故意隐在暗处。若非他面庞过于苍白,细长的眼角泛着诡异的青光,在黑暗之中几乎不易吸引目光。
我很快认出,正是下午与燕公子谈话的那个冷面男子。
他看我的眼神依旧,甚至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想着在哪里看见过这个表情。脑中略加思索,便想起初次与乡长见面,他也是这副样子,周身散发着一股深深的敌意。
我有些尴尬,但绝无心虚。我明白下午之事关乎礼节,但罪不至令人如此侧目,真要说到礼节,一个男子如此看着一个女子,又有何礼可言?如此一想,我突然感觉不太妙。
他在包间中与燕公子的几句寥寥对话,我并非没有听进一句,只是当时心事有些重,才根本没有多加在意。现在想来,自己竟是被此人疑心了。
我将目光收了回来,转头去看燕公子,他已是落座了,遥遥地向灰衣人点头致意。我大体明白这二人关系非常,显得极有默契一般,却不知背地里做些什么勾当。
我的思虑被一阵嘈杂截断。略一低头,见连二楼都满当了。我独自站着,离燕公子位置有些距离,当中还立着几个华服人,古板谨然,并非江湖中人。他们虽是一身便装,周身气度却非同一般,很像电视里演的那些个当朝权贵。离我最近的,是一个穿墨紫色锦衣的贵公子,面容端庄,站得笔直,不知在看哪里,手指搭着扶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看来,今日楼下是有名角儿露脸献艺,大概还很难得。如此一来,我的心情便不如先前一般无所谓了,于是开始后盯着台上,就怕错过了什么。
大约等了一刻,楼上楼下几乎人人不耐烦起来。我站累了,心里不爽快,调整了几次站姿,恍惚却听闻一声古琴的低鸣。忙静心去听,发现整场人都渐渐息声,那古琴的音质此刻清晰起来。我不是很懂古琴,因为从前听过,所以大体知道是什么乐器。这一串琴音流畅地回荡在酒楼里,不说好不好听,能奏此曲的定然有高深的技巧,听着就是舒畅。我定睛在台上,那里没有人。
曲子持续了只一盏茶的功夫,真真是稍纵即逝。期间,大概只有我一人置身事外,我的眼睛到处打量楼里的客人,夸张一点,许多人是在纵情沉醉。沉醉什么呢?我心里暗想,于酒楼食客而言,此曲只应天上有,很值得称上空灵绝味。不过,我从前听妹子在学校演奏过几回,他的真实水平远远不止如此。假如幕后的琴师是他,他的琴艺始终不是大师级别,而足够使人如此沉醉的,却是曲目。
异世的音乐,有着涤荡灵魂的惊人之效。酒楼的气氛,此刻我不敢惊动,连同对面灰衣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他简直是入迷。那双泛着青光的眼微微合着,抿唇不语,虽面容柔和,背脊却挺得笔直。我撇着嘴心笑,精神享受,身体紧张,难为他这样累。
琴声的出现仿佛是为了平息躁动,它消失时楼内半晌还沉浸在宁静中。我已迫不及待想到后台见人了,身子还未动,三楼早有人按捺不住。那锦衣的达官低低地与身旁之人耳语几句,说话时,他指上的扳指碰触着红漆的木质扶栏,很是清脆。我见他直直地望着台幕,似乎有些不满,手下有人细步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竟有酒楼小厮上来听候。我正疑惑他要干什么,那小厮听完吩咐就走了。
不□□心,我抓着扶栏,决心留下静观其变。若真有对妹子不利的变故,到时也好及时应对。这功夫,对面的灰衣人也不闲着,时不时用那种苦大仇深的目光盯着我,好在我离燕公子有些远,否则难保他不移驾过来和我拼命。
我定下心神,坚持不抬头与他有半点对视的机会。突然,酒楼再度奏起古琴。我下意识地低头看着台子,出人意料,帷幕竟然缓缓拉开了。我瞪大眼,心想这小子有两下子,还懂得这点套路,小看了小看了。
这一曲百转千回,听得我愁意沉浮。我撑着下巴懒懒地盯着台上逐渐出来的人影,人也僵住了。好小子,犹抱琵琶抱上瘾,人是出现了,头上蒙的是什么纱?
妹子身子骨从小就弱,爹妈生得他一身闺阁毛病,最突出的是姣好的一张脸,和通身奇媚的气质。这会儿人坐在台上,穿着一身黎色绸衣,看起来混得比我好太多。可惜头上顶着竹编斗笠,蒙着一层同是黎色的纱,看似轻盈,却根本看不清头面。
闷闷的叹息声混在琴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