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真的为雅山的事感到难过吗?”她严肃地思考着,“应该是难过吧?”她进一步的反应是茫然。
她有茫然的理由——她曾经杀了很多人,甚至到现在仍旧是她重要的谋生手段,从来没有为人的死亡感到难过。
也许是为了验证自己这难得的情感体验,梅宝决定犯险去医院探视雅山。
她进病房的第一眼就知道雅山活不久了,她熟悉死亡的味道。当她站在雅山的病床前,看到如野草般顽强生存的女人被车轮压得一片狼藉,梅宝叩问自己的心灵,突触所到之处仍旧一片木然。
她还是她,冷血的她,没有正常人类情感的她,对和人的关系没有持久的热情,可以在任何时候斩断任何关系。
可是一边这样自我评价着,梅宝的身体却擅自拉起昏迷的雅山的手。
身体接触之后,她的心里开始泛起一点不一样的感觉,是什么她说不清楚。
他回想起和雅山在一起快乐的时光,那时候她真是个美丽的女子,总是对她畅谈对未来生活的蓝图,里面总有大海、有碧空、有春暖花开的别墅、有他们在一起携手走出一串串脚印……
梅宝记得那时候自己忍不住问她:“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算你的一切愿望得到满足,可是满足之后就是毁灭的开始——最后的最后,人都会死的,你怎么理解死亡?”
雅山想了想,拉住他的手臂,幸福地笑着说:“就算是死,我也一定会幸福地死在爱人的怀里!”
——那个时候的雅山想不到几年之后自己会孤苦地死在医院的病床上。
想让雅山知道自己曾经在她临终的病床前驻足……这样的想法浮现出来,至于这背后有何意义她无法追究,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她弯下腰,摘下口罩,露出口唇,对着雅山附耳轻声说:“不要害怕,不要难过,很快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你正去的远方,在眼里所不及的彼岸,那里有海、有天、有可以刻下名字的沙滩……”她缓慢地为正在一点点消失的生灵描绘天堂,或者她只是把祷辞念出来,为故友求彼岸灵魂的安息之所。
雅山本来平静的眼珠转动起来,似乎在用尽生命的力量挣扎,看上去痛苦万分。
梅宝把她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安抚她:“嘘嘘——我在这里看着你,我一直在看着你。”
雅山的情绪平静下来,眼角淌下一行泪。
梅宝想,为什么会哭泣?为什么不是解脱?她心里一定有留恋、不舍、不甘……可是她无能为力。
这种姿势持续到梅宝感到有人乘坐电梯上来,她不得不放下怀里的女人,走出房间,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便是死别。
从房间里出来便看见医生带着两个警察模样的人走过来,梅宝暗自皱眉——她现在是绝对的黑乎,经不起盘问,更糟的是其中一个气质精明的警察似乎目光一直盯着她。
好在最后没引起什么麻烦,否则的话还要费一番拳脚,虽然最后多半还是能够全身以退,不过怕的是引起一些不必要人物的不必要追查,那可就大大地糟糕了。
一直到走出医院周围的危险区域,确信自己绝对安全,雅山的事重又在她脑子里翻腾搅扰。
她带点自虐似的品咂自己情绪中一点一滴难以捉摸的伤感,放到真我的放大镜下拷问。
“也许我终究还是个人……或者不是?”——接下来整个晚上她一直左右摇摆难以定论。
现场模拟实验的结果给了司机很大的压力。景彰看出司机本质上行是个老实人,为了报恩答应顶缸,可是当他知道荣少爷是如此残忍地故意碾杀一个陌生人,这种无差别杀人的疯狂劲头与杀人狂魔无异。他的心理防线出现了第一道裂痕,可是他仍旧不能下定决心出卖他一直以来是为恩人的荣老板。
就在景彰看准时机继续做他的工作的时候,医院方面打来电话,说受害人何雅山刚刚脏器功能衰竭,停止了呼吸。
景彰放下电话,心情沉重地对司机宣告了何雅山的死亡。
然后他突然大拍了下桌子,对已经震惊到六神无主的司机说:“你如果不是蓄意谋杀就是对谋杀的无耻纵容!因为你的江湖义气就要牺牲一条无辜的生命!她才二十八岁!一个人抚养只有六岁的儿子!她的儿子从此成为孤儿,再也无法对母亲尽孝!”
说到母子亲情,司机终于崩溃痛哭,最后承认自己顶罪一事,并供述当时的司机确是荣少爷。
景彰松了口气,让人给司机做进一步的笔录,他带着小方几个人立刻驱车前往荣家连夜捉人,在车上他给认识的报社记者打了电话,通知案件这一最新进展。
小方侧目,说:“景副队,你就不怕走漏了风声?”
景彰说:“要说走漏风声也不大可能从我这里,你信不信荣老板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咱们这边的情况,钱多的人手眼通天——这个案子如果不借住媒体的宣传、公众的监督,很难不受到来自“上面”的关照。”他的话点到为止,就不再深说。
这是一场情与法、钱与权的博弈,他们各有攻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车上的办案人员都陷入沉默。
当他们到达荣家的时候果真扑了个空,只是荣少爷并非临时跑路避难,而是——去投案自首了。
小方觉得景彰不愧是前辈,对案情走向的把握到了未卜先知的地步——荣家肯定是得到内部风声了。
“不过总算是真凶投案,沉冤昭雪了。”
景彰皱眉,“未必——我们回队里再说。”他没有亲眼间到荣少爷投案,心里不落底,觉得荣老板不会这么轻易把他儿子交出来。
他们的车子进了刑警大队就接到了“上面”的指示,让他们就地解散,这个案子已经告破,另一对人接手后期的处理,犯人也已经转移到看守所了。
景彰他们面面相觑,小方说:“这也太快了吧,我们连人都见到呢——我还真想看看那个少爷落入法网的德行。”语气遗憾。
第二天一早,早报上大篇幅地报道了这个案子的最新进展,景彰他们看到记者拍的荣少爷的照片,大吃一惊——照片上那个垂头丧气的年轻人并不是昨天他们在荣家见到的嚣张的荣少爷!
想到荣家会有对策,只是没想到这对策会是如此地……指鹿为马。
景彰拿着报纸冲进刑警大队队长的办公室,摔在他上司的办公桌上,说:“老大,这也太开玩笑了吧!”
队长叹气,和颜悦色地说:“年轻人火气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