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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检口杀出一条血路,韩东升觉得自己都快融化了。他顾不上喘匀这口气,眼看地铁已经进站,急急忙忙地随着人潮往前冲。

    两米多宽的地铁门像个黑洞,好像不管多少人往里冲,都能张嘴吞进去,里面垒起一座实心的人肉墙。即将关门的提示音响得人心烦气躁,像定时炸弹快爆炸了,韩东升在最后一秒强行把自己贴在人墙上,恨不能把自己降个维。

    由于毕竟不是纸片人,“哔哔”作响的地铁门夹住了他宽阔的后背,又一卡一卡地重新弹开。

    站台的乘务人员扯着嗓子喊:“等下一辆了啊,别挤了,麻烦等下一辆!”

    韩东升又奋力往前拱,他深吸一口气,当场放了个九曲十八弯的长屁,腾出肚子空间,硬是把肚皮收了回去。

    在旁边人愤怒的嘘声里,地铁门总算关上了,“咣当”一启动,所有麻木疲惫的身体都震了三震,发生没有规律的碰撞,在这里,连年轻女孩们的肉体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香水味、汗味、腋臭、头臭、韭菜味……不分彼此地混在一起,被空调暖风加料,搅成一锅粥。

    外放电视剧的老男人跟扯着嗓子嚎的小女孩互相攀比音量似的,一会东风压倒西风,一会西风压倒东风,战得不亦乐乎。

    在燕宁早晚高峰、热门线路的地铁上,一个人要是胆敢怀揣尊严上车,尊严恐怕会被挤爆的。

    更倒霉的是,地铁偶尔也会遇到突发情况——比如开到一半,车里的灯突然全灭,车也停了下来,广播提示线路故障——这种突发情况,往往在乘客们赶时间的时候才会发生。

    等韩东升抵达目的地,已经是四十多分钟以后的事了。

    他拖着虚弱的腿冲出地铁站,大吸了一口西北风,这才觉得自己被挤扁的身躯重新鼓了回来,一看时间,赶紧给老师道歉,但连着给周周班主任发了两条信息,对方都没回,等他冲到学校一看,发现教学楼已经熄了灯。

    老师没等到他,孩子应该也已经回家了。

    韩东升愣了一会,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这才提起脚,缓缓地往家走去。

    仿佛是西北风喝出了滋味似的,他希望这段路能长一点。

    附近的老小区都有停车位不足的问题,好多私家车就不讲究地停在马路边,车窗上映出他的身影,韩东升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觉得那影子像是“酒囊饭袋”一词的注释。

    跨进一百一十号院的院门,还没来得及往楼里走,就见传达室里一个正在跟人打牌的老太太探出头来,告诉他:“小韩刚下班啊?你老丈人今天被警察送回来啦!”

    韩东升停住脚步,好一会,才勉强笑了一下,跟人家道谢,手心里像是犯了低血糖,冒起了虚汗。

    果然,他刚一进家门,一个靠枕就气势汹汹地飞了过来。

    韩东升一把接住,很有经验地赶紧带上身后的门,怕自己家里的声音漏出去。

    下一刻,他老婆周蓓蓓就咆哮了起来:“你还知道回来!”

    “老师下午两点就给你打电话、发微信,下了班还一直等你,等到新闻联播,学校里流浪猫都走光了,就剩你儿子自己趴那写作业!你死在外面了?!”

    “我今天单位实在是走不开……”

    “好,你忙!你日理万机!什么时候升官啊韩主任?我们娘儿几个就等着沾你的光了!呸!”周蓓蓓听他还敢还嘴,气炸了,“一把年纪了,就是个端茶倒水的小破科员,连个副主任都混不上,你有狗屁的事走不开!你儿子不是亲生的,是充话费送的,是不是!”

    女人的尖叫声像炸雷,韩东升被她吼得手指发麻,一声不敢吭。

    小卧室的门打开一条缝隙,周老先生从缝隙里往外塞了一句话:“唉,不就这点事吗,不至于,别吵啦,蓓蓓,咱们晚上吃点什么呢?”

    “吃你的神仙蛋!煎炒烹炸,吃完直接升天,省修炼了!”周蓓蓓闻声,立刻又把炮火对准了老父亲,“三千买治疗仪——就他妈一根发光二极管;一千六买个塑料洗脚盆,收破烂的都不要!给你俩鸡蛋,看把你美的,那蛋是公鸡下的吗?”

    周老先生好脾气:“消消气,生气减寿,生一次气,等于抽好几根烟呢。”

    “减吧,反正我活着也没意思!嫁个老公是窝囊废,赚不来钱就算了,还往外败家,名牌包化妆品我想都不敢想,可你不能让我四十岁的人了,还在外面租房住吧!”

    这都是事实,韩东升抬不起头来。

    “我白天,为了几个破订单,到处给人赔笑脸,见了谁都当孙子,谁给我几句都得听着,打十个电话被人挂九个,回来一口气没喘上来,又被老师叫到学校接这个讨债鬼——韩周!全家人都为了给你上好学校削尖了脑袋,生怕你输在起跑线上,你倒好,上课不好好听,叠纸鹤玩!你上什么学?明天别去了,地铁门口支小摊去吧!”

    韩周缩在墙角,假装自己是蘑菇。

    “刚一进院,就有八婆赶着来通知我,生怕我不知道——哟,小周,你爸让警察送回来了,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回答,嗯?爸,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说?我为了赚钱,没脸就没脸了,回了家,你们能不能让我少丢点人,啊!”周蓓蓓说着说着,怒火喷尽了,悲从中来,她站在客厅中间,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三个男人围着她,沉默又柔顺,全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这让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混不讲理,是个泼妇。

    “泼妇”不是什么好话,谁都知道,如果不是被生活欺负到一定程度,谁还不想体面一些呢?

    周老先生从卧室里走出来,想拍拍女儿的头,像她还小的时候那样,周蓓蓓却忽然红着眼抬起头:“我觉得我妈命最好的地方,就是她死得早。”

    周老先生愣住了,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手背上的老年斑像星星点点的霉菌。

    周蓓蓓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转身回自己屋了。

    韩东升过意不去地说:“爸,都是我招的。她这是冲我来的,不是冲您。”

    周老先生眨巴眨巴眼,摆摆手,又慢吞吞地问了一遍:“咱们晚上吃点什么呢?”

    晚上,三个男人一起在厨房吃了炒饭,周蓓蓓关着门不理人,周老先生就给她盛了一碗鸡蛋多的,用保鲜膜封好。

    第二天早晨起床,炒饭没有人动过,保鲜膜里的米粒已经干瘪了,结了一层隔夜的水汽。韩东升庞大的身躯缩在沙发上,困倦的呼噜声震得天花板簌簌作响。

    周老先生五点半起床,没敢惊动儿孙们,轻手轻脚地关上厨房门,做起早饭来。

    老人认为,只有早饭吃顺口了,出门才能扛得住数九寒天,一天都有劲。

    可是年轻人显然不这么想,七点,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