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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十八

    蓝天秀很想早点把她自认为完全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拿出来,跟丈夫平心静气地讨论讨论她蒙受不白之冤的问题,可见他老是铁青着脸,一直陷在丧母失妹的痛苦中,她又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便只好痛苦而无奈地把自己的心事暂时放在了一边。

    在回到家的最初几天里,韩家栋先后走了家亲戚,对他们曾前来为韩母吊丧表示了答谢,而对妻子的态度却是一直不冷不热。虽然听说蓝天秀在韩母治丧期间的表现后深受感动,但他认为这完全是两码事,她不可能以功抵过。他白天去忙他的事情,午饭基本上全是在亲戚家吃,正好省却了与蓝天秀的许多接触。而他在家的时候,对为他烧水做饭不辞辛苦的蓝天秀不可省减的问话和无法回避的答话,他是能用肢体语言就不用口语,并且只要一个字能说明问题,就不用两个字,决不会大方到使用三个字。他这种软刀子杀人的做法,把悉心照顾他的蓝天秀憋屈得就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了。尤其让蓝天秀难以承受的是,他天天和衣而睡,并与她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好像她得了容易传染的麻风病,与她肌肤的任何一点碰触就会要了他的小命。

    蓝天秀度日如年,终于熬到了韩母“五七”的这一天。在送走所有赶来上坟的客人,把从东邻西居借来的家什送还完毕,又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停当后,她便和丈夫回到他们的屋里。蓝天秀进屋便把那封终于可以派上用场的信从大衣橱里拿出来,伸手递给了韩家栋:“你先沉住气看完,我再慢慢给你解释。”

    斜着身子靠在床头上的韩家栋,接过信来打眼一看,原来是蓝天秀写给他的,但寄信地址一栏却写着“地址内详”,一封原封未动的信,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好直起身子坐在床沿上,皱着眉头,耐下心来把信皮撕开,掏出信瓤开始看起来。

    蓝天秀站在他的身边,随着他的目光一行行地扫描着信上的内容,仔细观察着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只见他整个面部表情慢慢舒展开来,她不禁喜上眉梢,暗暗松了一口气,自认为这下可有救了。

    然而,看完信后,韩家栋又把信瓤折叠好重新装进信封里,伸手递给了蓝天秀,然后非常出人意料地说道:“这能说明啥呢?那王八羔子故意弄丢钥匙,俺娘也说过,我完全相信。可这只能说明‘先是无情’,却无法证明没有‘后来有意’啊。”

    蓝天秀不禁大失所望。没想到自己绞尽脑汁,自认为滴水不漏环环相扣的铁证,到头来竟然只是废纸一张,她不由得急火攻心,捶胸顿足地哭诉道:“我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独自抽泣了一会儿,蓝天秀突然意识到,她在信里忘了注明一个现在看来非常重要的细节,那就是在她最后送那可恨的家伙出大门的时候,闹得动静其实是很大的,不然也不会惊动了韩母,虽然当时她自认为完全可以“掩人耳目”。而这一点恰恰能够有力证明她“后来同样无意”。如果早知韩母会突然驾鹤西去,不能为她做旁证,她说啥也会补上这关键的一笔。她马上停止了哭泣,把她因大意而漏掉的性命悠关的重要证据赶紧做了补充说明。

    经蓝天秀一提醒,韩家栋也想起来,韩母确实曾经跟他说过,她当时就是被大门那里很大的动静吵醒的。而他那时正在气头上,丧失了起码的判断力,才导致了后来一系列不幸的发生。他终于开始懊悔起来,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无地自容,最后咧着嘴,耷拉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还真是女中豪杰。那个不是东西的韩振焘也是活该,豆腐没吃成,白白挨了你一巴掌一脚,还损失了一颗大门牙。”

    蓝天秀很明白,正是因为她对韩振焘在她熟睡时难以启齿的非礼事实的有意隐瞒,才导致韩家栋对韩振焘“没吃成豆腐”的错误判断,尽管如此,她还是非常惊讶地问道:“他那狗牙真是你打掉的?”

    “那还能有假!可惜只打掉了一颗——他要一块镶上两颗闪光发亮的大金牙,那可就比现在漂亮多了。”韩家栋既骄傲又十分“惋惜”地说,自认为好事没有做到底,留下了一辈子的大遗憾。

    “一看他豁牙半块的,我就猜到是你干的。可一问他,他还没羞没臊地说是跌倒磕的。他还埋怨我不该告诉你,让你差一点揍了他。你说可笑不可笑,挨了揍还不好意思承认。”蓝天秀说着,也小声地笑了起来。

    “我看你才可笑呢,不把他当仇人也就罢了,还对他嘘疼问痒的。”韩家栋轻松愉快地“讥讽”道。

    “你早干啥来?来闹房的时候,他又搂又抱,又啃又咬的,你却躲在外边不管不问,这时候倒有话说了。幸亏我没有出轨,不然那下场可就真惨了。”蓝天秀不自觉地撒起了娇。

    “打住,两码事儿,别提那一折,以前我也没少去占了人家的便宜。”韩家栋依然轻松愉快。他不可能不为他们爱情的峰回路转而高兴。

    “你给我说实话,我要是真出了轨,你会咋处理我?”蓝天秀又娇声娇气地问道。

    “那还不简单,先枪毙再活埋。”韩家栋不假思索地笑着说。

    “你坏蛋——”蓝天秀说着不由分说钻进了丈夫的怀里。

    小两口随之宽衣解带,解决起他们“如饥似渴”的问题来。

    待两人完了事,蓝天秀仍然沉浸在幸福中,继续像可爱的小猫一样蜷缩在丈夫的怀里,回到了刚才没来得及问的一个问题上:“自从大门被人烧了,我就没少猜疑了是哪个人坏了良心。你这么一说,我看十有跑不了他振焘。”

    “是不是他干的,还真是很难说。咋说南瓜也一直忌恨着我,他也值得怀疑。”韩家栋不敢妄下结论。

    “到底咋回事呀,这事还牵扯到他南瓜?可把我闹糊涂了。”蓝天秀迷惑不解地问道。

    等韩家栋把前因后果说完,蓝天秀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这次回来就把后窗户堵上了,敢情是这么回事。这个南瓜,真是该死。不是因为他使坏,哪能惹出这么多的乱子来。我明天就去把他痛骂一顿。”

    “算了,算了,‘贼走远了才敢晃荡钩担’,吓唬谁呀。其实,你也该感谢他南瓜,不是他‘帮忙’,你费尽心思准备好的证据,哪能派上用场。”韩家栋表现得异常“大度”。

    “歪理邪说,反正都是你有理。他既然有功,那你为啥还打了人家。你也忒厉害啦。”

    “你忘了,等我明白过来,不是赏给了他两盒子好烟嘛。”韩家栋说得如此轻巧,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重新和好的小两口,又说起了已经回到娘家的吴有爱,说起了急得团团转的蓝家人。韩家栋这段时间一直怀里像揣着只小兔,整天提心吊胆。蓝天秀天真地告诉他,他俩是棒打不散的鸳鸯鸟,别说蓝光信已明白无误地表过态让他俩好好过日子,即使万一来绑架她,她拼了命也不会离开他。她让他把心安安稳稳地放在肚子里,千万不要撂挑子,好好按时播种,安心准备当爹。如果不是他回来后闹罢工,说不定已经生根发芽,明年就能开花结果给他生个大胖儿子啦。

    吃了蓝天秀精心揉制的甜甜蜜蜜的“定心丸”,韩家栋心里一下子塌实起来。他随后眉飞色舞地谈了眼前的打算和对以后的设想。

    韩家栋想先把那三间西堂屋收拾一下,他俩也好搬过去住。蓝天秀表示完全支持,并说可以动用她原来的存款,实在不行可以去她娘家暂时借上一点。他表示只是换换门窗,把外间的大土炕拆掉,里外粉刷粉刷,再吊上天棚,花不了几个钱。等将来发了财,再造一栋比蓝天银家还要牛气的房子,甚至一步到位地直接建造楼房,非要让蓝天银之流好好睁开眼睛瞧瞧,他韩家栋也是个不可等闲视之的人物。如今韩母不在了,他不放心蓝天秀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家,不想再回省城,但可以考虑去比较近的泰城继续干建筑。

    韩家栋还大谈了对这个“金钱至上”社会的许多独到见解,对“马瘦毛长,人穷志短”的切肤之痛耿耿于怀,认为他家里发生的所有不幸,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沾了穷的“光”。他同时还很清醒地认识到,仅仅依靠跟着人家当牛作马打个小工,挣俩小钱勉强糊口已属不易,哪里还谈得上发家致富。蓝天秀建议他可以向蓝天宝学习修理电动机,将来自己开间修理铺。他认为那是小打小闹,是残疾人的行当,他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要想彻底拔掉穷根子,只能另辟蹊径。根据他的观察和了解,建筑市场大得很,完全可以赚大钱。钢筋和水泥他生产不了,可烧制那用量非常可观的红砖,却是他韩家栋通过努力完全能够做得到。黄泥沟到处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黄粘土,况且这里从前就曾成功地开办过砖瓦厂。他现在面临的困难主要是缺少资金和不懂技术,而销路他认为并不是多大的难题。他到泰城继续干建筑,一来养家糊口、积攒点资金,二来可以摸清那里的建筑市场,为将来开办制砖厂提前做点准备。至于技术问题,按他现在的想法,他到时可以亲自到别的制砖厂打上一年半载的工,既挣了钱,还学了手艺,岂不两全其美。

    听完韩家栋所描绘的绝非痴人说梦和纸上谈兵的宏伟蓝图,蓝天秀激动不已,连声赞叹,可行,可行,她的男人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