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电话
梁熙没想到自己会在何培霖的房间里醒来,身上盖着带了他味道的被子,不过他并不在,这让她松了口气。
和他公寓的装潢不同,大院这里因为年代久远,风格更古朴一些,到处都摆着他的东西,他得过的奖项,他的击剑,他的模型,他的书……偌大的房间都是他的痕迹,她感觉被他完全包围了似的,这是一种熟悉又让人胆怯的情感。
在书桌上放了一张何家的合照,大约是何培霖小时候拍的,他的父母还很年轻,穿着飒爽的军装,他哥哥搭着他的肩膀,比他高了一个头,而他穿了条现在看起来有些土气的蓝色背带裤。梁熙忍不住拿了起来仔细端详,唇边的笑容也缓缓展开,他的表情倒是和长大后一样,唔,一样拽。
蓦地,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梁熙吓了一跳,心虚着赶紧把相框放回原位。她以为会是何培霖,又过了一会,她才听见傅希媛探问的声音:“小熙?我要进来咯。”
傅希媛随声推门进来,见到梁熙站在书桌前,便笑了笑说:“原来你已经醒了啊,我还怕吵着你呢,已经七点了,先到楼下吃饭吧。”
梁熙一愣,下意识地看出窗外,果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一觉睡得真沉。
“我真是太失礼了,打搅了你们这么久。”她把包包抓在手上,不自然地笑着,“我就不留下吃饭了,谢谢……”
傅希媛没有不高兴,依然耐心地劝着:“你跟我客气什么,家里没什么人,就我和保姆阿姨在,霖子也说有应酬出去了。”
梁熙一时间有些怔忡,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啊。”
“这样什么,赶紧陪我去吃饭,我都饿昏了,趁那小魔头睡着了,我得赶紧补充体力。”傅希媛夸张地笑着,拉着梁熙的手招呼她去客厅。她一直忍住没说,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叔何培霖,现在只害怕两件事:一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梁熙;二是不知道怎么挽回梁熙。
可他偏偏爱惨了她,求的,也只有她。
在傅希媛看来,这似乎是已经是一个死局,因为一个不愿放手,另一个不愿回头。
至于怎么破局,只有天知道。
她希望霖子能争气些吧,在她看来,若他们最终没有在一起的话就太可惜了。
刚吃上饭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小谦谦被雨声惊醒了,傅希媛也顾不得别的,担心地抱着哄着,梁熙一个人吃饭也没滋味,就说要回去了。
傅希媛点点头:“也好,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我让司机送你。”
她刚说完话就有人接上:“我的车就停在外头,我来送吧。”
何培霖抖抖雨伞,指着外头继续说:“走吧。”也没等人答应就径直往庭院走去。
“小熙?”傅希媛侧身瞥了一眼梁熙,问道,“要是你不想霖子送,我再安排……”
梁熙垂下眸,微微笑了下:“没事,谁送都一样,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小谦谦。”
她走到门廊处,何培霖已经开着伞等在那里,黑色的长柄大伞很英伦风,他一身白衬衣西裤迎着风雨而立,顶上的昏黄照明落在他的背影上,有种和这个大宅一样,久远深沉的味道。
那个曾经肆意妄为玩世不恭,等人等久了会黑脸的记忆里的男生,已经在岁月流淌里变成了另一个人。
恰好他转过身来,淡淡地笑:“趁着雨小了些,赶紧走吧。”
他主动过来撑梁熙到副驾驶座,自己再绕回来收伞钻进车里,两边的肩膀都被雨水浸湿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专心地发动车子驶出大院。
两个人各有心事,一路上很安静。
雨水将红灯冲刷得朦朦胧,繁华的街区要道排起了长长的车队,尽管车里开了空调,可漫长的等待仍然让人觉得有点闷。
“你……”
“你……”
梁熙没想到大家会同时开口,怔了怔:“……你先说吧!”
何培霖只是看着前方,声音极温和:“你的新工作还适应吗?”
梁熙敛起秀气的眸,平淡地回他:“还挺好的。”
“ark那样喜怒无常的人你也能忍下来?看来你的适应力还不错。”何培霖的眼里闪烁过一丝笑意,笑容很温柔,“他的脾气是行内出了名的,不过很快就有治他的人来了,你还记得sione那老头么?他是ark的老师,也是他的紧箍咒,他被你们老板特邀来做顾问,有他ark烦恼的时候。”
ark是公司新来的设计总监,法籍华人,也的确是很有才华,可是他的脾气却让人不敢恭维,公司的设计师几乎都被他召唤骂过。
她被何培霖的比喻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反而让何培霖刻意避开的目光重新拉回她身上,他总是这样怀念和眷恋她的笑容,比一切都来得珍贵。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有我……”梁熙只问了半句,还有半句又咽回了肚子里。
车龙开始松动,何培霖边开车边问:“还有你什么?”
梁熙扭头看窗外:“没什么。”她只不过想问,每天送到她办公室的玫瑰花……是他送的吗?
梁熙租的地方比较老旧,路灯半亮半暗,也没有停车场,何培霖直接把车停在楼下,她等车停了就拉开车门要下车,何培霖喊住她:“还下着雨呢,你先等等。”
他拿了伞跑到她跟前,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都拢在伞下不被雨淋到,梁熙僵直着身体,何培霖不得不松开了手,无奈地笑说:“梁熙,我不会吃了你的。”
梁熙没说话,脚步走得更急了,何培霖不得不追上她,一看这楼道也不光亮,他更是坚持送到门口。
两人在房门前大眼瞪小眼,梁熙就是不拿钥匙出来:“你可以走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他丢开伞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夜色的凉,“熙子,我到底要怎么做?”
“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公司的情况?因为我秘书的女朋友也在你们设计部,因为我想你,想知道你好不好。不是还想问每天送你玫瑰花的是不是我么?可惜不是我。我嫉妒那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我却连那样的资格都没有。”
梁熙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因为我忘不了你。”
他没有得到回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梁熙慌乱地拿钥匙开门冲进房间,把他隔绝在门外潮冷的世界。
他哀凉地笑了笑:“熙子,我还没问完呢,你……能不能原谅我?”
梁熙一大清早就回公司,电梯镜子映出的脸庞没什么精神,眼睛还有些肿。
刷卡进了办公室,看到有个人影在她办公桌前晃动,她一惊,打起精神大声问:“是谁?”
那人跟着转过身来,干咳两声才严肃地说:“小熙?你今天这么早就来上班啊,很好,很好。”
“总监?”梁熙一头雾水地目送着上司离开,刚坐回位置上,就发现桌上花瓶里的花又换了,她瞪大眼睛,难道送花的人是他?不会吧……
不过梁熙满脑子还是想着昨晚和何培霖见面的时候,根本没法集中精力。
ark又跑出来发飙:“俪景这个方案谁写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梁熙懵了一下才回神,尴尬地站起来接话:“是我做的案子。”
“你!”ark一扭头,正要开骂,见到是梁熙,快出口的话又打住,立马换了稍微轻一些的语气说,“你进我办公室。”
于是梁熙就在同事们同情的目光下进了总监办公室。
ark的态度还算好,耐心问:“是不是工作遇到了什么问题?这方案错漏百出,不像你做的。”
他没想到梁熙没有任何辩解,怪怪地揽下责任说:“是我状态不好,对不起,我回去重新做,今天一定能赶出来。”
他还想关照她:“要是实在做不来,可以……”
“我可以的。”梁熙连忙保证,顿了顿又鼓起勇气说,“总监……那个,花很漂亮,可是不太适合我。”
ark一下子反应过来,过后才明白她这是婉转拒绝他了,心里有些不爽,不过还是很有风度地说:“我知道了,看来你都忘了,你刚入学的时候还是我帮你拿的行李。”那年他研三,有时间就去帮忙接新生,来到这公司的第一眼就认出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而且做事情还特认真,就起了追求的心思。
在法国呆久了,人也变得过于浪漫随意一些。
“啊?”梁熙一时间消化不了他的话。
ark摆摆手,刚巧秘书接进电话,他摁了接听:“什么事?”
“总监,sione先生已经到了,在董事长办公室,他说让您上楼去。”
果然如何培霖所说的,ark一听到sione的名字脸色就变了,不过他很快收敛起了表情,抿唇说:“我知道了。”
梁熙识相地离开,又靠着门松了口气,这种不合时宜的桃花,还是不要来的好。
第二天下午陈嘉川来电话,梁熙刚好和同事下午茶回来。
陈嘉川的声音很轻快:“最近过得如何?”
“还不是那样,你呢?”
“我在机场。”陈嘉川笑着说,“ay要结婚了,在曼彻斯特,我要过去参加婚礼。”
“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好准备礼物啊!”
陈嘉川又笑:“已经把你的那份也备下了,我是顺便过去处理一些事情的。ay说了会发婚礼视频给你的。”
“那祝你旅途愉快,帮我和ay说新婚快乐。”
“好,你也答应我,要快乐。”
“你怎么突然这么感性啊,我可不习惯。”梁熙含笑说着。
“今天不是520么?据说是全民表白日,我也是随大流,有没有人和你表白啊?”
梁熙佯装恼怒:“……你是冒出陈嘉川的吧?”
“现在知道我好了吧?不过可不能后悔,我要飞走了……”陈嘉川半认真办开玩笑地说,梁熙反而不好接话。
然后他就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又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这天设计室吆喝着单身人士要去酒吧疯一场,梁熙本不想去的,可还是顶不住同事的热情被拉着去了。
酒吧里很热闹,又是拼酒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梁熙见气氛这么好,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手机放在包包里,一直没看。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她也就不知道,何培霖在办公室等了一个晚上,没有得到她任何的回应。
早上起来的时候,梁熙觉得头疼死了,洗漱完喝了两杯蜂蜜水才稍微清醒一点儿。翻出手机来看,除了两个梁枫的未接来电,还有何培霖的一条短信——今晚,能不能出来见个面?
一看接收时间是昨晚的六点多。
她再打过去,发现是关机,她感觉有些不好,接着两天都试着联系他,可他还是关机。
不过六月初梁旭东就可以出狱了,梁熙也就移开了心思,和请了假的梁枫一起回了老家。
姐弟俩马不停蹄地安排好了暂住的地方,买好生活用品,很快就到了接父亲出狱的日子。已经好几年没试过一家团聚,他们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梁旭东比从前瘦了很多,不过精神还不错,笑呵呵的,倒是梁熙悄悄抹了眼泪。
梁旭东拍拍她的头:“傻丫头,哭什么?爸爸没事。”
“嗯!”梁熙又哭又笑地点头,梁枫则拿着东西在一旁傻笑。
梁旭东跨了火盆,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又是新的开始了。
他们在老家陪了梁旭东一星期,可接着梁枫就要期末考,梁熙手上也有工作,不得不回北京,他们考虑接父亲一起过去,一开始梁旭东没有答应,后来姐弟俩软磨硬泡的,他终于松了口。
就在他们刚要回程时,傅希媛打电话来。
“小熙,霖子最近有没有和你联系过?”她的声音有些颤,听起来不大对劲。
梁熙皱着眉,清楚地回答她:“有。20号那天他有发短信给我,不过我是第二天才看到的,回拨过去又一直关机,傅老师,是发生什么事了?”
傅希媛那边久久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好半晌,她才说:“小熙,你可能得有心理准备。”
梁熙心里一个咯噔,努力克制住自己试图平静:“好,你说。”
傅希媛深呼吸一口气,才难以自已地哽咽着说:“霖子他……可能出事了。”
42消息
闻言,梁熙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发白,只能尽量冷静地喃喃:“傅老师,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他怎么可能会出事,我们前不久还见过……”
傅希媛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说:“霖子上周突然说他要去美国出差,听说这本来是项目经理去的,后来不知怎的就换了他去。”她顿了一下,语气有些艰涩,“你也许知道,每年这时候都是美国风灾多发季节,就在昨天,密苏里州被超级龙卷风袭击……霖子就在那里,一接到消息我们就马上联系他了,可惜半分音讯都没有……”
“不可能!”梁熙猛地从沙发站起来,“傅老师,这不可能……会不会是他手机没电了?他经常忘了充电的……又或者是因为风灾所以信号中断……”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接收这么骇人的消息,眼神涣散着,而当她一低头,就看到手腕上的镯子,这是她本应该一早还给他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留着。
“小熙!”傅希媛清晰地说,“我们都不希望这是真的,霖子他哥已经定了机票,今天晚上就动身坐夜航飞过去……”
还没等她说完,梁熙就开口说:“我也要去,我马上回北京。”
“姐?你怎么了?”梁枫从房间出来,就见姐姐一脸惨白地在茶几前走来走去,弄得他心里突跳了一下。
梁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梁枫看她还拿着手机,突然想起什么,对她说道:“对了,姐,昨晚你洗澡的时候我帮你接了个电话,不过很奇怪,我刚接就断了线,查来电也没号码显示,近来可真多这种‘响一声’……”
“你说什么?我的电话?什么时候?”梁熙这才有了反应,一连串地反问,眼神也开始有了焦距,她捏紧弟弟的手臂大声质问着,“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梁枫茫然地低声说:“我,我一时忘记了,如果有急事他应该会再打来吧……”
“这种事怎么可以忘的?如果、如果他没机会再打电话……”梁熙已经有些歇斯底里,后半句哽咽着说不出来,内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一样难受。
她双手颤抖着不停地翻阅着手机的通话记录。
她的反常让梁枫很担心,便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梁熙却没空理他,找到那个未接来电,的确是没号码显示,不过看时间点,和傅希媛说的出事时间很吻合。
她马上联系傅希媛,把电话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又问:“傅老师,你说会不会是他打来的?”
相比她的一头热,傅希媛就比较清醒,她分析说:“很有可能,不过就算查到是霖子打的电话,也只是说明了他当时就在那里,而且现在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们依然没有办法确定他具体位置在哪里。”
“也对……”梁熙落寞地滑坐在地板上,耳朵嗡嗡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觉得完全没办法呼吸,“20号那天他约我,我没去……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能原谅他,是我不好,如果我原谅了,他也许就不会去美国,也许不会出事,傅老师,我是不是很坏?如果他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你别慌,我们会找到霖子的。”傅希媛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为了他,你也得坚强起来。”
梁熙把事情和父亲弟弟交代好后,当天下午就赶回了北京,晚上直接到机场和傅希媛夫妻碰面。
候机室里。
何培沂去买饮料,傅希媛陪梁熙坐着聊天。
梁熙还一直用手机上网浏览关于美国龙卷风的最新消息,只是寥寥几张图片新闻就已经让人惊心动魄,媒体更是形容灾区现场堪比二战战场。她忍不住会想,如果何培霖当时就是在那里的话会怎么样?只是这么想一想,她都觉得难以接受,可这种可怕的想法又在脑海里盘亘不去,加上一路奔波,她的脸色越发地难看。
其实傅希媛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担心何培霖,还要照顾家里的大大小小,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敢告诉霖子的爸妈这件事情,怕他们受不了打击。
现在她不过是勉强支撑着:“小熙,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还是不建议你过去。”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里……”梁熙拍拍自己的心口,打起精神说,“这里告诉我一定要去,我不要再犹豫再后悔了。”
“我是怕万一……你怎么受得住?”傅希媛实在是担心,苍白的脸色难掩疲倦。
梁熙的身体明显地颤抖地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还没有亲口说原谅他,他欠我那么多,还说他要用一辈子来还的,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傅希媛顿了一下,还想多说几句,就看见何培沂走过来,说可以登机了。
因为是夜航,起飞没多久很多人都开始入眠,灯光调得很暗。
梁熙却睡不着,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出去外头,也是漆黑一片,黑得那么的可怕。
忽然身边有人用极低的声音说:“就算睡不着也眯一下,要不到了那边,可能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是何培沂。
再次和他见面,他依然表现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静克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傅老师告诉她,就在知道消息的昨夜,他一个人在书房呆了一夜,已经戒烟很久的他,抽掉了整整两包烟,然后今早去部里安排好了工作,再和美国的朋友联系好,就迅速定下行程。
一个不轻易将感情外露的男人,却很有魄力,给人很强大的安全感。
可梁熙惦记着的,却是和他性格迥异的另一个人。
他现在还生死未卜。
她几乎自言自语地说:“之前两次出国,都是他坐在我身边的。”
虽然过程并不愉快,可有何培霖在身边,她就莫名的安心。
“找到他以后,希望你能再给他这个机会。”何培沂淡淡地说,“作为哥哥,我会很感激你的。”
梁熙垂下眼眸,拼命忍住眼底里的潮意。
他们经过十几小时的飞行,到达机场后又转车赶往出事地点,何培沂说在灾区附近的宾馆都住满了灾民,而他们也不熟悉当地的情况,所以先去离灾区不远的一个世交叔伯的家里。在出事前,何培霖还在这里逗留了一夜,这里受灾较轻,只是被吹倒了几排栅栏。
梁熙一直跟在何培沂身后。
许鹏杰迎了出来:“我刚想打给希媛,一直在等着你,总算是到了。”
何培沂跟他握了手:“许叔,这回要辛苦您了。”
许鹏杰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说:“还跟我说客气话?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位是……”
“是霖子的朋友,跟我一起来的。”何培沂解释道,“小熙,这位是许叔叔,从小就很疼霖子的。”
梁熙礼貌地说:“许叔叔,您好。”
许鹏杰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很快又说:“你们都别客气,先进屋坐,快进来。”
都这样的时候,大家也没有寒暄客套的心思。
一坐下来何培沂直接问:“许叔叔,有没有霖子的消息?”
梁熙也迫切地看着许鹏杰,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可惜的是许鹏杰只摇了摇头,黯然地说:“市区还比较混乱,我问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发现培霖,不过暂时没有关于华人伤亡的报道,算半个好消息。我听说使馆的人也赶去现场了,我刚才打了招呼,他们一有消息会马上通知我的。”
何培沂脸色变了变,低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去看一看?”他顿了一下,“越快越好。”
“梓浩和他同学都去当志愿者了,救援中心就在学校那边,他等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吃饭,等一下叫他带你们过去,我们都担心培霖的安危,但无论怎么样你们得一切以安全为前提,不然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
何培沂点点头:“许叔,我知道的。”
不过他们因为心里焦急,只随便吃了点就放下筷子了,刚巧许梓浩回来,一个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儿男生,二十出头的年纪,见到何培沂很是熟稔地过来打招呼。
“哥,你刚到?”他说着又退了一步,抱歉地说,“裤腿都是泥巴,我得去换一换。”
他换完衣服出来,客厅只有梁熙一个人在。
梁熙便说:“你爸爸刚接了一个电话,就和何大哥到楼上了,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可其实她一刻都等不了,花了极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别往外冲,因为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莽撞的时候。
“这样啊。”许梓浩沉吟一下,忽然微扬了声音,“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培霖的那个女朋友?”
那个女朋友?这个说法有点不伦不类。
等等,许家,许梓浩,许梓茵……难怪了。
梁熙不知道说什么好,转移了话题:“能不能和我说一下现场的情况?”
“太惨了,我有好几个同学家的房子都被夷为平地,现场我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前两天培霖何我们还在这里开party,谁也没想到会这样……真的抱歉。”
梁熙梗着喉咙摇了摇头,单薄的身体像快要撑不下去似的。
因为堂姐的关系,许梓浩对他们的事多少有些耳闻,觉得梁熙也是真的可怜。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培霖那天还唱了歌,我们拍了dv,你要不要看?”
这下,梁熙一直黯淡的眼睛终于有些光亮:“我可以看么?”
“当然可以。”
其实有何培霖出镜的dv只是很短的两分五十三秒。
他一开始只是坐在角落喝酒,后来被几个朋友拥上台唱歌。
几个人一个合唱了westlife的那首红极一时的《soledad》,台上几个人的歌声交织着,可梁熙就是能听出独独属于他的声线,带了喝酒后微醺的沙哑。
并不输给原唱,或者,还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情感。
——i would give y life way,if it uld only be the sa
当他的英俊的脸庞,他落寞的声音停留在这一刻,梁熙终于忍不住起身冲到门口的庭院中间,压抑地低声哭了起来。
她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狠心?他求的不过是一句话,不过是他的原谅,当时说给他听就好了啊,折磨他,也就是在重复折磨自己啊。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过了一会儿,何培沂来到梁熙身后,递上了一张纸巾,他了解她的心情,而他也并不好受,可现阶段他们更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失控。
梁熙羞赧地侧过身,胡乱擦干了眼泪才问:“是不是有消息了?”
何培沂点头:“是有点消息,不过还不确定,我们现在要马上赶过去看看是不是霖子。”
然后许梓浩开车送他们去救援中心。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何培沂看着梁熙拿着何培霖的照片,一个一个人耐心地问着。
刚才他们是因为收到发现中国籍男性的消息才赶过来的,可那暂时昏迷的人不是何培霖,而是一个身高年龄和何培霖差不多的留学生。
工作人员告诉何培沂:“医疗救助点不止这一处,你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现在不断地增加救援队,会有更多的人被救出来的,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
何培沂沉声说:“谢谢。”
他过去拍了拍梁熙的肩膀:“小熙,我们要走了。”
梁熙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应了一声“好”。
来的时候满怀希望,走的时候却是满满的失望。
梁熙失魂落魄地靠着车窗,街景七零八落,到处拉着警戒线,处处可见被风吹倒的大树横在路上,有人在街上哭泣,有人蹒跚着在被摧毁的房子前寻找失踪的亲友……没有亲临现场,你永远无法体会出那种前所未有的悲壮和压抑。
如果何培霖就在这里,如果他被压在某个地方……梁熙无力地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在找到他之前,她不能允许自己先崩溃的。
43希望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何培沂主要是去灾区现场了解实时救援情况,许梓浩则带着梁熙一起奔波各个救助站和医院,只是一天下来,他们什么收获也没有。
不过是不断地重复着希望和失望的循环。
转眼就到晚上了,救援工作也变得更加地缓慢,人心惶惶。
他们看到了很多伤患,有些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有些还没从灾难里恢复过来……不过有一样是相同的,都焦急地想联系上亲人报平安。
刚刚就有一位母亲在救助站找到了自己失踪了的女儿,梁熙一边替他们高兴,一边又更加地觉得无助,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恐惧也越来越大。如果何培霖没事,为什么还不联系他们,如果他有事……那他到底在哪里?
许梓浩一直很有风度,不断地安慰着她:“我们会找到培霖,我的同学们也帮忙在找,哥他们也花了大力气的。”这时他们要开车跑下一个临时安置点,他揉揉眉心,低声说,“要不你在后座休息一下吧,到了我叫你。”
梁熙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可或许是太累了,她一躺下就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被她尘封很久的世界。
那个人有着她熟悉的笑容想念的声音,对她说:“丫头,你可再找不出像我这么爱你的人了。”
他们站在广场前,他对着她笑,她想伸手拉住他,他却又突然间消失了。
接着又看到了他们在海边,在雪山……一幕一幕跟流水的电影似的飞速掠过。
他说重新开始,他拼命求她原谅,可她都没有答应。
然后他再也没出现过。
为什么他们明明相爱,却又要彼此折磨。
许梓浩见梁熙在睡梦中还在落泪,便担心地问医生:“医生,她情况怎么样?”
医生仔细检查后说:“她没事,只是有些发烧,有些人在极度疲惫或者悲伤的时候都会通过深度睡眠来保护自己,我一会给她开药,你好好照顾她。”
许梓浩点头,正要打电话把梁熙的状况告诉何培沂,没想到他先打过来了。
他听了两分钟,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难以置信的喜悦,连连问:“是真的吗?你确定是培霖吗?”
电话那边很吵,不过依然能听见何培沂清晰的声音:“是他,如果小熙醒了,就带她过来吧。”
“那他怎么样了?”许梓浩觉得何培沂的语气并不太好。
何培沂叹了口气:“不是太好,他被压在柱子下超过48小时,留了很多血,一直昏迷着……”
刚才经过一座倒塌的房屋前,他听到了有小孩的哭声,又不敢贸然去救,就联系了在附近的救援队,他们有专业知识和设备辅助,很快就成功救出了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他这才安心继续去找培霖。
他刚转身,就听到其中一个救援人员大喊着“快!还有人!柱子下还有人!”
连他也忍不住加入了救援中,大家花了很大力气,才终于把人救了出来。
当时何培沂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发现,那个人居然就是他们一直挂在心上的何培霖,不知道是不是兄弟同心的缘故。
可不管怎么样,人活着就好,活着就代表着希望。
而当地的医院被龙卷风严重破坏,各种物资都十分短缺,医生建议送何培霖到附近城市医疗条件好的医院治疗,必要时可能还要做手术。
许鹏杰已经先赶去打点一切。
许梓浩则一直等到梁熙醒来。
梁熙打了吊针,烧也退了,睡了一夜终于醒过来,睁开眼一开始看到满目的白还不适应,又猛地坐起来,喃喃自语:“我怎么在这里?”看看周围的环境,好像在医院里。
还在打盹的许梓浩跟着醒过来,笑着说:“老天,你终于醒了啊。”
梁熙咽了下干涸的喉咙,哑着声音急急地问:“现在几点了?”
“现在?早上八点了。”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梁熙失了神:“就快到72小时了……”要是过了黄金救援时间还找不到何培霖的话,可怎么好?
“瞧我!怎么忘了这事?”许梓浩拍拍自己的脑袋,才解释说,“你昨晚发高烧了,睡得沉我也就没叫醒你,哥他找到培霖了,哎,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完。”
见梁熙几乎要从病床上跳下来,他赶紧拦住,接着说:“他被砸伤了,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情况不太好,你得有心理准备。”
“他在哪儿?我要过去,麻烦你送我过去……”梁熙顺势抓着他的衣服,其实她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发烧后全身都软绵绵的。
许梓浩却担心地皱眉:“你的身体……可以吗?”他真觉得她会受不了而再次昏过去。
梁熙点头,坚持说:“没关系,我很好,没问题的。”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何培霖已经被推进手术室进行紧急手术。
何培沂和许鹏杰都在外头等着。
梁熙一看到那手术灯,登时就腿软了,要不是有许梓浩一旁扶着,她准跌倒。
她没敢再往前走。
何培沂慢慢走过来,他没时间整理仪容,衣服还是昨天的,胡渣也没清理,多少显得有几分狼狈,不过依然很镇定。
“请的是这里最好的医生,你不用担心,霖子会没事的。”何培沂这么说着,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多少也有点脆弱。
在生死面前,谁都不敢打包票。
梁熙从未觉得时间是这么难过的,每走过一分一秒都像被针刺了一下,让人坐立不安。
手术整整做了五个小时。
当医生走出来,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的时候,这种非人的煎熬才宣告结束,每个人都如释重负。
梁熙又哭又笑地问何培沂:“他真的没事了,对不对?对不对?”
何培沂微笑着向她点头。
她这才觉得自己太失礼了,赶紧转过身把眼泪擦好,嘴边的笑容一直没有断过,感谢上天,他总算平安了。
手术后何培霖要在无菌病房观察两天,如果没有什么情况,再转普通病房。
电视新闻还在报道着灾后救援工作,至今已经有一百多人遇难。
梁熙想到了那天在路上看到的情景,依然觉得心酸难受。
何培霖中间断断续续醒过几回,不过都很快又昏睡过去,真正清醒过来,是手术后的第四天下午。
梁熙就在他身边,看到他缓缓转醒,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直握着他冰凉的手喊着:“培霖……培霖……”
何培霖觉得很累,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他醒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楚周围,然后视线定格在梁熙身上,思绪有半刻的停顿。
他愣愣地问:“这里是哪儿?你又是谁?”
他的话,像冷水般当即就把梁熙给泼醒了。
44症状
在医生办公室,梁熙担心地问:“医生,请问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何培沂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接着问:“会不会是手术后遗症?”
医生翻查了病历后再缓缓解释:“按理说这个手术非常成功,也没有出现并发症,不过有些病人是会出现短暂性失忆,过一段时间有可能恢复过来的。”
“有可能?”何培沂听出了关键词,“那是多长时间?一个月?半年?一年?”
医生遗憾地摇头:“医学上没有绝对,我并不能告诉你确切时间,不过根据我们的经验,很大部分的病人都能恢复,这个时候家人的帮助尤其重要,我建议你们多和他说说话,聊一些他过去的事情,特别是让他印象深刻的,可以有助他恢复记忆。”
何培沂握了握拳,看了一眼梁熙,她似乎出了神。
回到病房的时候,许梓浩正在陪何培霖说话,何培霖眼睛微眯地笑起来,一直问:“真的吗?不可能吧?”
梁熙一直迟疑着没有进去,何培沂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打起精神走进去,跟着问:“都聊什么呢?怎么这么开心?”他好像也被何培霖的笑容感染,嘴唇扬起清浅的弧度。
“他刚才说我五岁的时候还会尿裤子,我觉得他是骗我的。”何培霖笑得开怀,“是欺负我记不清了吧?”
何培沂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梓浩没说错啊,你小时候是不太让人省心……”他暗暗补一句,长大了也差不多,让人操碎心。
何培霖的脸色还是有些惨白,不过精神好了很多,除了记忆里偏弱外,其他都恢复得很好。只见他夸张地张大嘴,有些难以置信地哼哼:“不会吧,你不是我哥么?怎么胳膊肘往外扭啊?”
何培沂身体下意识往外倾,一向镇定的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认出我来了?”
站在门外的梁熙的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
可惜何培霖摇摇头,指着身边的许梓浩说:“没有,是这家伙说给我听的。你们的话我都不信,你,对,就是你,怎么不进来?”何培霖像大爷一样吆喝着,“还有你,怎么男朋友被人欺负了也不帮腔的?我可要伤心了啊……”
没想到会被点名,梁熙着实一愣,缓缓地走了进去,仿佛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何培霖,会开玩笑,玩世不恭,霸道,不讲理,却有一点点……可爱,就像他们刚认识的那会儿。
何培霖一只手还在打点滴,另一只手直接就拉上梁熙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不满地追问:“我跟你说话呢,怎么不支声的?”
“我……”梁熙还真不知自己能说什么,下意识地问,“你记得我吗?”
“不记得。”何培霖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不放,笑得有些坏,“不过看你这么漂亮,我就认下你这个女朋友了。”说着就抬头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近乎于有些无赖的行为。
连何培沂都看不过去,抱歉地看了看梁熙,才冷笑着训斥弟弟:“该记得的都不记得,不该记得的坏习惯一样没落下,你还真是好样的。”
梁熙摇摇头:“没关系的。”
“就是嘛,我是病人,还虚着呢,我可不想接受教训。”何培霖还是笑,又问梁熙,“平常咱俩都喜欢做些什么啊?”
“没、没什么,都很普通的,吃饭、看电影、逛街……”梁熙决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何培霖一脸不信:“还有呢?我应该不只做这些吧。”
何培沂拍开他拉着梁熙的手,沉声说:“好了,你也该休息了,我们也要回去换洗一下,为了你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晚点再过来。”
在回宾馆的路上,因为许梓浩熟悉路况,还是他开车,何培沂和梁熙坐后座,梁熙一直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何培沂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淡淡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培霖是在装失忆?”
“我、我不是,是因为……”梁熙也理不清自己想什么,或许因为她太久没有和何培霖这么靠近过,用这样亲昵的姿态相处过,所以还不适应吧。
何培沂又问:“如果他真的是在装的,你打算揭穿他么?”
梁熙敛下眸,看着自己的裙摆,喃喃道:“我不知道。”
“不管他失忆不失忆,他都是我的弟弟。”何培沂叹了口气,顿了顿又说,“我不能勉强你做什么,只是作为他的哥哥……就像我在飞机上跟你说的,请求你给她一个机会,可以吗?”
他用到了“请求”这个词,梁熙有些吃惊,终于说:“我会试着努力的。”
其实何培霖远不如他表现的那样精神,术后初期的一些反应也渐渐显露,会头晕,胸口闷,吃东西也会吐,有时候一睡就是大半天,而且怎么也叫不醒,才半个月就已经瘦了一大圈。吓得大家也没心思猜他是不是在装失忆,轮流在病床前守着他,一发现有什么情况就得叫医生。
梁熙更是想方设法地做一些他喜欢吃的东西,让他开开胃口补充营养,不过因为毕竟是在国外,中餐食材不如在家的时候丰富,也就是一些普通的小菜。何培霖却已经赞不绝口,每次都很给面子的吃光光。
这天梁熙又做了三个小菜,何培霖慢悠悠地吃着,还不停地问梁熙关于他们拍拖的时候的事情,去过哪里啊,做过什么事,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好像一起重温从前在一起的记忆一样。
连梁熙自己都忍不住感慨,原来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不过何培霖问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你还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因为梁熙一直避而不答,他也执拗地寻求结果。
梁熙每次被他问得面红耳赤,就会找个理由到外头松口气,等他睡了再溜回来。这天她惦记着他还没吃药,就提早回到病房,一开门,就看到何培霖对着垃圾桶吐个不停,空气带了些腥膻的味道,他一见了她,马上忍住恶心,勉强展开笑容:“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的水果呢?”她刚才说要去买水果的。
梁熙哽咽着:“是不是一直都这样?你瞒了我多久?”他第一次吐晕过去的时候,梁熙也几乎晕了过去,她听说过很多这样的例子,一开始看恢复势头很好,可是突然的身体就开始变差,然后人就没了。
只不过在那之后,何培霖就很少吐了,她以为是他的情况变好了,却原来不是。
“没,是这鱼不新鲜,我闹肚子呢,吓到你了吧?”何培霖笑了笑,“我没事的。”
可梁熙却一直流眼泪。
何培霖还想说点什么,刚忍下去的恶心又泛上来,几乎把胆水都吐了出来,梁熙根本不敢再看。
冲着要跑出去,何培霖大声喊:“熙子,别走……”
梁熙怔怔地回过头来:“你刚刚喊我什么?”
45
45、心声
病房里的光线很充足,可梁熙静默的样子让何培霖心里凉了半截,他什么也顾不得想,就那样赤着脚踉跄着跑到她背后,伸出手紧紧地抱着她。
腰上的力道并不大,不过拉回了梁熙的视线,她低下头,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都显出来,还布满着针孔,透过她的雪纺衬衣,能感觉到手心是凉的。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个男人也有脆弱无力的时候,自己竟不忍心推开他。
“不要生我的气……”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说得极为小心翼翼,“我不是故意的,刚醒的时候脑袋是真的不清不楚,不过很快就都记起来了……原本打算告诉你们的。”
梁熙闭起眼睛叹了口气:“可是你却选择了隐瞒,就像隐瞒你自己的情况一样,你以为这样能瞒多久?”
“我知道不会很久,瞧,前后还不到十天……可是你又知不知道?这十天比我过去的两年都要快乐,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肯留在我身边啊。”
何培霖一直藏在心底的情绪像破风的浪汹涌而来,不再有任何的顾忌任何的保留。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做的,就是求你原谅,就算心里再想再冲动,在你面前我却提都不敢提,我知道我没有那个资格,我只能等你回头。可就在那天,出事那天,我觉得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他轻声喃喃,“我费了点劲才拨了你的号。”
他的话颤动了梁熙的神经,她忍不住回想起几日前还不知道他消失时茫然无措的时候。梁熙的喉咙有些哽咽:“我没接到……”
那个电话果然是他打的,而在那样的生死关头,他竟还惦记着她。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想应该是通讯塔被吹倒了,只是刚一接通信号就断了,可能老天也在惩罚我。”
“那时候你想对我说什么?”梁熙问完后怔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在铁力士山的时候也问过她,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给的答案跟刺猬一样扎人。
何培霖把她又抱紧了一些,喃喃着:“熙子……我爱你。”
梁熙“嗯”了一声,才问:“然后呢?”
“然后?哪里还有什么然后?没有了你,还有什么然后?”何培霖突然放开了手,怔忡地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感到深深的无力,那是一种从身体到心里的疲惫。
越是爱她,伤害就越深,就越难得到原谅。
他怎么会以为,经历了这场生死劫难后她就能回头呢?
“我知道了,地板凉,你快回去躺着吧。”梁熙没有回头,只是这么简单地嘱咐了一句就离开了房间。
而何培霖就一直站在原地。
梁熙虽然被刚才的对话搅得心烦意乱,不过还记得何培霖呕吐的事情,赶紧去咨询了医生,医生说了一堆专业术语,她一半明白一半糊涂,最后还是拜托医生安排他再做个全身检查。
回到病房时,何培霖却没照着她说的躺回床上,她心里不安地跳了一下,视线穿过飘起的窗帘看到他站在阳台前,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栏杆,这样的姿势表情给人感觉很危险。
“何培霖!”梁熙紧张地叫了一声,几乎是箭一样地扑过去,“你这是在干什么?”
等她把他拉开栏杆,把视线定格在他脸上时,却更吃惊了:“你……哭了?”
何培霖推开她,尴尬地别开眼睛,反问:“你怎么回来了?”
“你哥说得没错,你还真不让人省心,都叫你回去躺着,怎么还跑到阳台吹风?”
他却打断了她的念叨,轻轻说:“熙子,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还能受得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用担心我,在鬼门关走过一圈的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刚才去找医生来着,你还想我走去哪里?”
“熙子?”
“你要我离开这里?离开你的视线?”
“不是的,我只是以为你……”
“而且你又受得了什么?受得了我和别人结婚么?”
她的一连串逼问让何培霖措手不及,尤其是最后一句,听得他下巴绷得紧紧的。
“都随你吧。”他颓然地垮下肩膀,想绕过她回房间。
梁熙却突然把左手伸到他跟前:“那我走之前,你先帮我把这镯子解开。”
这是最后的羁绊了。
她和他的过去。
他和她的重逢,都锁在了这里。
镯子虽然很宽大,不过从镂空的花纹依然能看到那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何培霖身体一僵,狼狈地说:“钥匙我没带来,等回去以后……”
梁熙讪笑一声:“如果我不愿意等呢?”
好像他们的立场一下子对换了,以前一直是他逼她,现在,是她逼他。
“梁熙,我不明白,你还要我怎么做呢?只要我做得到的,只要你高兴,我都可以做。”何培霖努力让自己轻松一下,可是沙哑的声音又出卖了他的心事。
梁熙把手收了回来,也不急着回答他,搀上他的胳膊半扶半推地让他往屋里走。
等扶他躺好了,她才说:“培霖,我的这只手已经没有力气了,医生没办法治,你做得再多也不过能弥补得过来,可是我还有另一只手。这好比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还有将来……我刚刚问你然后,你说不出来,就等于你求我原谅,我也说不出来一样,培霖,世上的事不是只分为对与错,而答案也并不是只有可以和不可以,将来有很多可能,所以我去找了医生,如果你身体有什么万一,那真的没有然后也没有将来了,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见他愣愣的不说话,那红肿的眼睛还是定定地看着她,像小白兔一样,本来酝酿好的情绪也一下子没了,很想笑,可这不是该笑的时候。
“我现在还不能原谅你。”梁熙捂住他的眼睛,顿了一下又说,“不代表将来不可能,现在,你还要我走吗?”
她真的有在努力的,努力地卸下包袱,努力地重新接受他。
何培霖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清清楚楚地说了不能原谅他,可是,又分明是已经原谅他了吧。
梁熙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湿润了,手指动了一下,他却更快地摁住她的手。
“熙子,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的救赎终于有了归宿。
后来何培霖又去做了一遍身体检查,有何培沂陪着,梁熙就留在病房收拾一下,许梓浩刚好来探病。
“培霖呢?”他放下果篮,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
梁熙微笑着说:“他去做检查了,你先坐一下,我给你倒杯水……”
“嗳,不用了,我急着要走,学校还有事情。”许梓浩摆摆手,从兜里拿出一部黑色的触屏手机,“喏,这是他的手机,刚住院那会儿乱,我爸就先收着,他昨儿问起我,才想起来的。”
等梁熙接过手机,许梓浩又说:“我真得走了,你记得帮我问声好。”
“好的。”
梁熙看了一下手机开不了机,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被压坏了。
后来又想可能是没电,他们的手机是一样的款式,充电器也通用,她就给插上电再摁开机键,果然手机响了一下有反应了。她也没在意,就继续收拾,检查的时间长,等她忙完了他们兄弟俩还没回来。
梁熙一个人有些无聊,刚好听见手机充电完毕的提示,就过去拔电源,不经意就看到了,他手机的屏保图。
是她的照片,拍的是她站在遮蓬桥边上看天鹅。
那天他们并没有在一起,他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她控制不住自己,悄悄开了锁,进入了他手机里的世界。
图片库里居然都是她的照片,大学的,出游的,工作的……有些她都不记得在哪里拍的了,没想到他都有存着。
食指在屏幕上划拉着,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张。
是她睡觉的样子,时间是上一次去他家里看小谦谦的时候。
梁熙摇头笑了笑,握着手机出神了好一会儿。
这个男人啊。
发现别的也没什么可看的,梁熙就敲击着屏幕返回,点得太快,无意中就点到了音频文件。手机突然发出嘈杂的声音,她怔了一下,原来是在播放自动录音,她正要关掉,指尖却颤了颤。
因为她分明听见了属于何培霖的声音。
熙子,我是个混蛋,你永远不要……不要原谅我。
录音时间显示是出事当天。
可昨天他还说的——
出事那天,我觉得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我费了点劲才拨了你的号。
那你想对我说什么?
熙子,我爱你。
他的确是个混蛋,居然又骗了她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