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头村,叶行远不用打听,只望着最“热闹”之处走过去,自然就是王举人家。映入他眼帘的只是闹哄哄的场面。
叶行远站在外围,默默看着这一幕,脑中不断闪现村中荒芜场景,以及乡亲饥饿无力的面容,与眼前这闹哄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消息说,王举人都死了两三天了,矛盾也已经彻底激化,一县之精华人物聚集在这里足足两天,还跟没头苍蝇一样全无主意?
平常乡村中遇到事了,读书人往往就是乡民的主心骨。此时此地读书人很多,入目所及都是衣冠人物,但似乎毫无用处。
真是令人失望!叶行远心里评价道。大事情已经摆在这里,却不能齐心协力,还能是什么缘故?
欧阳举人抬头时,突然看见叶行远,不由得又惊又喜。他连忙过去招呼,又意识到什么,开口便问道:“这一次恩科你就中了?不愧是罕有的大才!”
欧阳举人还是比较了解叶行远的,所以他根本没有怀疑叶行远有没有中秀才。以这个少年人的性格,如果没有中秀才的话,就绝对不会回到归阳县。叶行远既然回来了,那就意味着刚刚结束的恩科里,必定榜上有名。
更让欧阳举人惊讶的是,叶行远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不相同了,多了一点舍我其谁的凌厉感,甚至还隐隐然有了独特的威压。
叶行远自豪的笑了笑,对着欧阳凛行礼道:“前辈谬赞了!在下侥幸中了今科府试案首而已,些许成就不值一提。”
又是案首?在场之人认识叶行远的不多,但听过他名字的不少,毕竟都是士林中人,各种消息多多少少总会听到点。
府城恩科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但之前叶行远九诗震府学,破花魁三关等事迹却早被归阳县人津津乐道了。毕竟叶行远为本县长了脸,以后归阳县人进府城,可以骄傲的说一句“与叶行远是同乡”。
但即使如此,也有很多人不敢相信叶行远在这次的恩科就能中秀才。这世界科举录取率可是奇低的,十个人里也中不了一个,所以每前进一步都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各种影响因素太多了。
再说即使才华高,不见得灵力积累、天机感悟同样强,少年得志却最后皓首穷经者比比皆是,大都要经历挫折才能成就考场上的功名。
所以在诸君印象里,能从少年时期便一帆风顺的,真是少数中的少数,一辈子也遇不到几个例子。
没想到叶行远从县试案首,到府试案首,从社学生考中童生,再考中秀才,居然只用了区区半年,很可能破了本县纪录。虽然也有加恩科导致府试提前的缘故,但破纪录就是破纪录。
只凭这一点,叶行远的功名就足以超越在场绝大多数人了。甚至还有人想的更多,叶行远已经是县试、府试案首,如果明年八月省试再中解元回来,那可就是十分难得的小三元,足以名传天下!
叶行远猜不到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其实也是有些遗憾。轩辕世界的科举程序,比之他所知的明清历史要简化了不少。
否则的话,只考一个秀才,就有机会拿三个案首连成“小三元”,之后再考举人进士,更有机会赢回“大三元”。
达成前无古人的“六元魁首”成就后,才能算是穿越者大军里面的合格成绩了可惜这世界科举只有四级考试,运气逆天也只能凑个“大四喜”而已。
闲话不提,却说欧阳举人听叶行远中了府试案首,大喜过望,似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把叶行远叫到身边,询问道:“如今非常时期,实在无暇与你庆贺。你素来足智多谋,想必已经听说了本县情势,你觉得现如今该如何是好?”
欧阳举人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叶行远或者有妙笔生花的赞誉,但“足智多谋”的名气其实还没那么大。有些人听到欧阳举人如此明着抬举叶行远,面上就有点不自然了。
叶行远没有着急回答,慢慢的打量众人,气机感应之下,种种心思如同镜照烛鉴。
他不由得再次暗暗感叹,看来今日情况确实如同自己所猜测的,大家心思各异。事情都发生两天了,一干人还只在这里没完没了的吵吵,想想就让叶行远腹诽不已。
如今叶行远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这次赶过来,原本也是为了有所作为。既然别人不给力,欧阳举人又抬举他,他就打算当仁不让了。
于是叶行远故意道:“前辈不要着急,在下刚刚回到县中,许多内情却是全然不知。若有用得到晚辈之处,自当为诸君分忧!”
自当为诸君分忧!在场都是读书人,谁听不出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一时间人人瞩目叶行远,各种神色皆有。
叶行远沉稳不动,对别人那怀疑和鄙夷的目光视若无睹。不是他着急表现自己,也不是为了故意出风头。
此时他的内心有股强烈的责任感驱动着自己,并让自己的精神境界崇高起来——我叶行远应该与凡夫俗子不同的!
心态从出世转向入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不只是嘴上喊口号而已!再伟大的崇高,没有行动支撑,那就是虚伪。
欧阳举人倒是挺欣赏叶行远的作风,便对叶行远简单介绍了几句。传闻基本没错,就是王举人私自降雨,在被缉拿的时候突然口吐白沫而死。
衙役们吓坏了,只说是中风,但死状又不是很像。就算是中风,村民自然也不会轻易罢休,更何况还不能确定。
这倒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叶行远悄悄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曾请了仵作?”
按理说既然怀疑王举人的死因,那当务之急就该验尸,找出疑点。但王举人身为举人老爷也是有其尊严的,就算是死后也不可亵渎,一般情况下,他的门人弟子亲朋好友不会同意验尸。
欧阳举人叹气摇头,“本县仵作已经来过,但王举人的亲眷不肯信任,只说本县仵作一定会扭曲事实,不肯让他们检验。还说要派人到府城去请仵作,今日早上已经出发”
这些极端的反应也让欧阳举人很难做,府城距离此地有三日路程,一来一回就是六日。冬日气温低,尸体虽然还算能够保存,但有许多关键证据只怕也会消失。
叶行远点了点头,只此一步,验尸已经没戏了,不过其实在叶行远看来,王举人死亡原因已经不算是关键。
关键是王举人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彻底激化了县中矛盾。不过叶行远知道,世上从来都很少有真正齐心协力的时候。
举人的态度当然很重要,是全县士绅的核心人物,但县里举人也就那么几个,士绅阶层的中坚力量其实是秀才。所以年轻气盛的秀才们,也许才是抗衡周知县的中坚力量!
叶行远又对欧阳举人悄声问道:“此时人人愤激,唯前辈马首是瞻的秀才,不知却有几成?”
欧阳举人脸上略显尴尬之色,伸出了三根手指头,“如果不算贤侄你的话,大约是这个数。”
“三成?”叶行远大喜,没想欧阳举人居然这么给力。县中三成秀才肯听从指挥,那还急什么?
三成秀才,再加上呼亲唤友,随便就能拉起百八十人队伍了。有这样的一支人马,抬抬手就能掀起风云,连组织传说中的破靴阵都够了。欧阳前辈至今按兵不动,还真是沉得住气。
也许只缺个登高一呼之人?想到这里,叶行远顿时豪情万丈,难道这就是时势造英雄?此时他心中无数雄文滚滚而出,发愁的只是选哪一篇成为自己开山立旗的大作!
“哪里有三成?贤侄实在是高估我了。”欧阳举人苦笑,“只有三个而已。”
三三个?叶行远被这个巨大反差震惊的无语。以前觉得欧阳举人老成稳重,颇有长者之风,如今看来,也是有点与女儿一脉相承的不靠谱啊。
号称士绅领袖,能够掌控的秀才却只有三个,怪不得黄典吏这种人都能与他旗鼓相当。以前叶行远想不通其中原因,现在却明白了。
大约是以前自己眼界太窄,等见识了张知府等人物的手段之后,县里举人老爷的光辉形象顿时下降不少。欧阳举人还是有些书生脾气,似乎不屑于拉帮结派,那么凭他的领导,怎么可能斗得过老奸巨猾的周知县?
以前有王举人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或许周知县还不敢造次。如今王举人没了,周知县固然背了黑锅,但他要着手对付地方士绅,只怕也容易得多。
我叶行远终究是与你们不同的下定了决心后,叶行远环视四周,高声道:“圣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王老前辈,吾辈聚集在此,所为何来?
故而当务之急,该先有义举名号,然后开宗明义凝聚民心,这才师出有名!不然漫无边际的东言西语七嘴八舌,再说上三天三夜又有何用!”
有人看不惯叶行远这新来乍到的小字辈出风头说大话,出言讥讽道:“诸多前辈在此,你一个新学末进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叶行远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老熟人,邻村的那位俞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