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化堂”的刑讯大堂之上,卫纯钧据案而坐,神情冷峻,姿态威严,堂下两厢都是峨冠束带,按刀而立的紫衣武士,整个刑堂都笼罩在森严沉重的气氛之下。
只有在卫纯钧的左首,宽大的太师椅中坐着云啸川,他身体微斜,靠着椅背,容色平静,仪态悠闲地把玩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不一会儿,堂外响起铁链碰撞曳地的声响,两名紫衣内廷亲军押着人犯上堂。
那人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粗壮汉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脚都戴着刑粳脸上、身上随处可见伤痕和血迹,显然是很受了一番皮肉之苦。
待他走到卫纯钧面前,紫衣亲军便喝令:“跪下!”
那人哼了一声,头颅高昂,岿然。其中一名亲军照准膝弯踹了一脚,他只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人虽匍匐了,嘴上却是放声大骂:“猪狗不如的东西,竟敢折辱你大爷,爷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生吞活剥了你们这些阉狗奴才!”
“闭嘴!”另一名紫衣亲军上前左右开弓,劈里啪啦就是四记耳光。
“住手。”堂上卫纯钧忽然发话。
听上官的口气似乎颇为不悦,紫衣亲军愣了一下,抬头果然见卫纯钧面颊,宛如冰冷的生铁一般,内心畏惧,只得应了声是,放开人犯,退回到两厢。
“卫纯钧,羞辱你大爷还不够么?现在又惺惺作态,要杀要剐给个爽快,想要爷屈从你们这些阉狗,却是想也休想!”人犯毫不领情,骂的越发响亮粗野。
他左一句阉狗,又一句阉狗,卫纯钧的右拳紧握,压在文牍之上,按捺住火气没有重重擂下去,而他身边的云啸川,却是连一眼都没有多瞧人犯,依旧悠然养神的模样。
“梅大器,今日过堂之后就要定谳,你还有什么要招供的,速速说了,圣上念你往日功劳,或许可免一死。”卫纯钧沉声问话。
“可免一死?哈哈哈哈!”梅大器仰头一通狂笑后,又唾沫四溅地指着卫纯钧痛骂,“大爷数十年沙场征战,九死一生,还会怕个死字?倒是被你们这些阉够折辱,才是生不如死!卫纯钧,想你爹当年就是一个贪生怕死,卖国乞命之徒,连累你们全家死的死,卖的卖,你也被割了鸟儿,做不成男人,将来更是遗臭万年,下场只会比我梅大器惨百倍、千倍!”
卫纯钧经年审理犯官,不知听过多少辱骂,甚至“阉狗”、“奴才”之类也早已听宫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大堂之上,提起他父亲和家族的惨祸,这是他内心最脆弱,也最不堪的伤疤,被人当众揭了,登时剑眉倒竖,面色铁青,紧握的拳头青筋暴突,指节咔咔作响,已经在隐忍和爆发的边缘。
“若是没有其他话,就,画押吧!”卫纯钧几乎是一字一字挤出喉头。
“哈哈哈,废话少说,给爷拿笔来!”见卫纯钧这般模样,梅大器更加得意地纵声狂笑,畅快之极。
要洗雪烙印在自己身上的家族耻辱,就只有……这一个法子吗?
“纯钧,今日是五月十七了吧?”云啸川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嗯,是的,怎么?”卫纯钧感到不解。
“既是这样,我姑且……前往锦绣宫一趟吧。”云啸川低眉一笑,笑意竟似有薄薄的凄清和温柔。
锦绣宫,凤栖殿。烛灯高烧,红彤彤热烈的光亮撒满寝宫的每一个角落。
蕙妃坐在精雕细镂的鎏金梳台镜前,一下一下梳理着胸前的秀发,忽然松开手,将秀发甩至身后,霎时发丝飘拂,如流云飞瀑一般飞起、落下,散落在她的两肩,为镜中美丽的容颜更添了几分艳冶之气。
“娘娘。”一名心腹宫女走到她身后,悄声说,“云总管到了,要传召么?”
“嗯,你们全退到外间去,没我的话,谁也不准进来。”
“是……”
宫女退出殿外后,蕙妃站起身来,对着镜子,将大红云霞织锦外衫慢慢脱下,只着了一件明黄色抹胸曳地撒花长裙,雪色的脖颈、和玉臂在轻轻摇荡的烛火中,更显得珠圆玉润,秀色迷离。
对着镜中的自己,蕙妃忽然朱唇绽开,格格地笑了起来,似乎十分快乐而满意。
不一会儿,镜中又出现了一个高瘦的人影,慢慢走近,看清他玄色的衣袍似暗夜,苍白的面色如晨曦,一如他的温柔与残忍,曾经给她带来的希望和绝望。
“拜见娘娘。”在离蕙妃丈许远的地方,云啸川站定,屈了屈脖颈。
这是一个微妙的距离,既不很疏远,又提醒了对面之人他刻意保持的冷淡。
蕙妃霍的转身,笑容更加热情明艳,仿佛有一股令人窒息,又无法转开视线的力量,她一步步走近,消除了和云啸川之间的距离。
她的大胆和执意,令云啸川微微蹙眉,但到底没有后退,直到她走到跟前来,才不得不稍稍移开视犀避开那太过刺眼的艳色和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