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宝钗未及答言,迎春、鸳鸯又接着见礼、说话。黛玉道:“宝姐姐里院坐吧。”又约众人一同进去。宝玉也随至内室。
宝钗见了宝玉,佯作不理,只和黛玉及迎春等殷勤款叙。宝玉无从插言,只呆呆地瞧着宝钗,鸳鸯揣度他们夫妻必有一番密语,只坐了一会儿,便拉迎春、香菱一起出来。黛玉留她们不住,忙叫晴雯、金钏儿去替她们安置床榻。紫鹃领着麝月过来见宝钗,宝钗慰问了一番,方才退去。
这里只有她们夫妻、姐妹三人,黛玉笑对宝玉道:“你想想怎么对得起宝姐姐?还不该演一出负荆请罪吗!”宝玉趁此向宝钗深深地作了一揖,道:“姐姐,你是向来体谅我的!”宝钗道:“你这话就不通,我有什么体谅不体谅的?你想老爷、太太那么期望着你,太太那么疼你,怎么对得起两位老人家呢?”宝玉道:“老人家呢我将来总有补报的地方,姐姐你总瞧得见的。只有对不起你,你虽不怪我,我良心上也不能自恕的。”宝钗道:“我算什么?就苦死了也是活该。”说着,眼圈儿红了。
黛玉道:“你们俩也难得见着的,别管谁对不住谁,都是妹子的不是,姐姐都看在妹子面上吧。”宝钗道:“咱们俩还说这话,倒生分了,从先咱们是怎么好来着?那回他们鼓弄着,叫我顶妹妹的名儿,我知道了还哭了好几天呢。这只有天知道罢了。”黛玉道:“既是如此,从前的话都不必提了,咱们只论现在的。姐姐若在家里呢,把末的事办完了,仍旧咱们在一块儿。要愿在这里呢,我就借着姐姐的身子替你守节抚孤我也是做得到的。”
宝钗道:“妹妹,你从前的苦也受得够了,目前正该补偿补偿。咱们俩就如同一个人。又何分彼此呢?只是便宜他了。”黛玉道:“姐姐,你和他说说话儿,我还要招呼二姐姐她们去呢。回来再看你。”宝钗要拉黛玉,一把没拉住,黛玉便走到前院去了。
不知宝玉如何安慰宝钗,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真威烈策传细柳军 续风流宴启芙蓉社
话说黛玉来至前院厅房,迎春、鸳鸯和香菱都在那里,晴、钏二人陪着说话,鸳鸯见黛玉出来,笑道:“我们还用招呼么,尽管说你们的体已话去吧。”黛玉只是微笑。迎春道:“我看宝姐姐也比先前瘦多了。”黛玉道:“她现时又当家,又管孩子,什么事都要操心,怎么能不瘦呢?还算亏她不管多么累,多么操心,总没改了样儿。”香菱道:“我们姑娘就在这里住长了吗?”鸳鸯道:“她的事还没完,哪能就长在这儿呢。”香菱道:“那么我今儿可算碰巧了,等一会儿姑娘出来,我还要打听我们家里的事呢。”迎春道:“林妹妹,你怎么把她接了来的?”黛玉笑道:“整个的紫鹃我都接来了,这有什么稀罕的?”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黛玉叫金钏儿把警幻送的好茶叶沏一小壶来,给姑娘们尝尝,又悄悄吩咐晴雯道:“你去把紫鹃叫来,带着听他们两位还呕气了没有。”一时金钏儿端了茶,和紫鹃一起来了。
原来那茶具是碧玉蕉叶的托盘,内放方竹小壶,壶嘴、壶柄都是天然竹枝做成,非常精致,还刻着竹壶铭,款署绛洞花主。迎春等看了,知是宝玉手笔。另放着六个方竹小杯,那柄子也是天然竹枝,还有细枝旁茁,鸳鸯擎起来细看一会儿,说道:“单看这茶具就雅极了。”
紫鹃上来要倒茶,黛玉道:“这个得自斟自品才有味呢。”迎春倒了一杯,尝着道:“果然香味不同。”鸳鸯也尝了,道:“这茶叶固然好,杯中怕也不是寻常泉水呢?”黛玉笑道:“你倒是知味的,那年妙玉请我们吃茶,说是梅花上收的雪水,我在绛珠宫住着,那里有棵大梅树,刚好遇着下雪,就收了藏着。后来警幻又叫我收那竹子上的雪,总共藏了一窑罐子。今儿还是头一次试新,不想就被你尝出来了。”香菱道:“我说呢,就是雪水也不能这么清冽,还另有一种清香呢。”
正在品茶,晴雯从后院走来,悄回黛玉道:“刚才还有点别扭,二爷怎么逗着她,她总不肯开口。后来二爷说你若不理我,我只可再当和尚去了。这才把那位的话挤出来,说道你的看家本事除掉当和尚还有什么?此刻在那里说话儿呢。”黛玉笑着点点头。那壶茶喝完了,大家说着话,又吃了些点心。黛玉道:“天不早了,我还要送她回去呢。”说着便进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方同宝玉、宝钗出来。香菱拉住宝钗问了薛姨妈、薛蟠,又问她的哥儿,絮叨了许久。迎春也问些旧事,宝钗一一答了。黛玉对宝钗道:“是时候了,咱们走吧。”宝钗笑道:“我真不想走了。”黛玉笑道:“姐姐几时要来,通知我,我就去接你。等哥儿大点,在这住个三五天也没有什么。你真要不走也容易,刚才我不说过了吗。”鸳鸯见时候迫促,便催着她们走了。
宝钗随着黛玉走去,恍惚似到了家里,听得黛玉说道:“姐姐好好回去,咱们再见吧。”刚要答话,又听一片喧嚷之声,顿时惊醒。
原来是奶子抱着蕙哥儿,睡得正酣呢,喧嚷就是他的鼾声。定神追想,梦境历历还在眼前。中间走过石牌坊,见那上头有“太虚幻境”四字,心中牢牢记着。猛想起那年宝玉和那癞和尚谈话,说什么太虚境斩断尘缘二字,原指的是尘世因缘,他们要算是仙缘了。我和宝玉金玉之说,在尘世上已经斩断,亏得颦儿携带,还有此番晤叙。他们又说我将来事完之后尚可同归一处,只怕那时白发婆霎,对着他们未免自愧。正在胡想,远远听见稻香村的鸡声,连忙息心怠虑,重又睡着。
次日起来妆罢,见了王夫人回来,正在检理衣服。只见入画的嫂子带着入画过来,一见宝钗,忙即跪下道:“我一向会服侍四姑娘的,眼下四姑娘那里正短人用,求二奶奶和姑娘说说,还叫我进来吧。”宝钗道:“你在四姑娘那里,因为什么事出去的?”入画又将前事细说了一遍。
原来是那年抄检大观园,因为她哥得到赏赐的东西都寄在入画处收着,被王善保家的搜检出来。惜春定要将入画撵回,尤氏替她说情,反受了惜春一番讥讽,使赌气带了回去,交给了他哥哥领去择配。这几年要想替她寻个人家,阴错阳差,总说不上。此番贾珍看她哥哥尚有才勇,荐到营里当了一名什长。因要随营出外,把妹子丢在叔父家里放心不下,刚好听说紫鹃死了,惜春处正短个丫头,便求了尤氏,情愿仍旧进来服侍。那尤氏与惜春嫌隙本深,说道:“那位小姑太太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我没法子和她说话,你还是求西府里珠大奶奶、宝二奶奶去说,比我强得多呢。”入画听了,即赶来求宝钗。当下将这些话都和宝钗说了。宝钗素性阔达,自无不允。
过一天,从议事厅下来,便去寻惜春,向她劝说。惜春道:“入画本没什么大错。那年的事,一则我面子下不来,二则也有些负气。二嫂子既这么说,就叫她回来吧。只不许她和那边来往。”宝钗道:“这层到可以无虑,她哥哥已出了外,还和什么人来往呢?”湘云道:“入画回来也好,这两天我和四姑娘只靠着一个翠缕,她胆子又小,自从紫鹃死后,一到晚上就不敢出屋子。要叫她沏条打水,还得我给她作伴儿,那才是废物呢。本来紫鹃也死得太离奇,统共只一天的工夫,始终不知道什么病。”宝钗道:“我前几夜里梦到颦儿那里,还瞧见紫鹃呢。大概是颦儿叫了去了。”湘云道:“若是这么容易,说去就去,我也要去了,横竖是孤零零的,一点没有指望,要活在世上做什么,到了那里也许还逍遥自在呢。”惜春道:“这也要有造化的。我早就看破红尘,一无牵挂,至今还走不成哪。”宝钗又坐了一会儿,因探春刚从周家回来,便约着湘云同至秋爽斋看她。
此时探春正坐在梧桐树下看书,见宝钗湘云来了,忙即往屋里让坐。宝钗道:“这里又凉快,又豁亮,就在外头坐坐吧。”说着,就在石墩上坐下。探春忙道:“那上头坐着太凉,还有蚂蚁,我叫她们搬椅子吧。”一时侍书、翠墨搬出紫檀心座椅来,大家坐下。湘云道:“这梧桐我们看着栽的,也成了大树了。三姐姐,你应该叫丫鬟们打几桶水,把树身子痛痛快快的洗一洗,那才够个名士派呢。”探春道:“我因为屋里太黑,在这里看书得劲点儿,给云妹妹嘴里一说,就有得编排了。”
又回过脸问宝钗道:“二嫂子,哥儿都乖吗?姨妈回去了没有?”宝钗道:“蕙儿这一程子倒不大闹,他只玩他的。我妈妈昨儿就家去了。”探春道:“我前儿来了,见姨太太在太太那里嘁嘁喳喳的,又像生气,又像发愁似的,到底为什么呢?”宝钗道:“我哥哥那脾气你是知道的,这些时在东府里练习弓马,没空出来惹事,我妈妈倒省了心。如今朝廷要练龙武军,那里头全是一班世家子弟,他也要投了去,不让他去呢,他在家里混闹。说道:‘自小娇养耽误了,把书没有念成,好容易遇着这个机会,若再误了,这一辈子就算准了。’若许他去呢,我妈妈看着出兵打仗的,又放心不下。因此娘儿们很吵了几场。你们周府上是一向带兵的,依你看可去不可去呢?”
探春道:“你们家里固然不靠着他建功立业,可也是他的一番壮志。不是我小看他,像大哥哥那样率直,文职的事哪里安得上呢?还是大刀阔斧往武功上奔去,倒许有些成就。若说危险呢,这出兵打仗的事,谁也不敢保。若在平时做个武官,那衙门体制也和文官不差什么。”湘云道:“东府里珍大哥那一班朋友去不去呢?”宝钗道:“就因为他们一把子拉扯着都要去,我哥哥向来热肠的,他的胆子又壮,还有什么顾虑。”探春道:“是人都有个志向,也许他将来另有一番事业也说不难。我正要问二嫂子一句话,刚才秋纹来取果盘,说起你前儿又梦见林姐姐,还到了她们那里,可是真的?”
宝钗道:“可不是,我和她去了一趟,还见着许多人。”探春道:“见着二哥哥没有?”宝钗道:“他如今也不做和尚道士了,还是从先那样装扮。那里好像就是他的家,叫做赤霞宫。”探春道:“二哥哥那个人若在世上,总有一番事业。可是他把功名富贵看得太轻了。他如今总算如了心愿,倒把家里这个重担子搁在咱们身上。我不过帮点忙,出点主意,难为你一天到晚的穷对付,顶着石头做戏。”宝钗道:“即已如此,有什么法子?只可拼着往前奔。我起先还有些不平,听颦儿几句话,倒没得说的了。她说我若愿意在那里,她就来顶我的名,替我了这些事。你想颦儿那样风吹得倒的,还有这种勇气,难道我们倒输给她不成?”
湘云道:“这么说颦儿跟你总算好到十二分了。不要说真是这么办,就是这几句话,她从前哪里有呢?”三人又谈了一会儿,湘云道:“这里太凉,我可坐不住,要回去加衣服了。”宝钗道:“我出来大半天,也要回去看看蕙儿,就同走吧。”二人别了探春,行至沁芳闸,方各分路去了。
你道那龙武军是从何发议的呢?原来那时候海宇宴安,戎备积弛已非一日。有许多大臣们都主张练兵,今天一个封奏,明天一个条陈。朝廷正在励精图治,博采群言,便下了许多旨意,先在近畿地方编练龙武新军,分为中、前、后、左、右五路,统属于神策府。那中军是拱卫京畿的,专挑选世爵子弟。刚好贾珍约合一班勋贵练习弓马,到了挑选的时候,比较骑射,个个战胜。如牛继宗、马尚清、柳芳、陈文瑞一辈,挑中了不少。他们都和薛蟠相好,又知他弓马去得,所以屡次保荐,要他襄助。就是那入画的哥哥,也是贾珍荐与他们的。贾珍于弓马也甚娴熟,究竟是舒服惯了的,不愿亲自带兵,因此未赴挑选。他这两年常看兵书,却懂得些谋略,见上头注重武备,也想借此露脸,便草拟了治戎十策。
是简世胄以翊中枢,
第二是扩亲军以固根本,
第三是练边军以保疆圉,
第四是重宿将以遏乱荫,
第五是合兵势以重仪,
第六是信赏罚以伸邦纪,
第七是复义勇以靖内患,
第八是禁游惰以厚民力,
第九是慎兵端以养威重,
第十是禁躐进以杜私干。
这十件都是治本之策,深切时弊。先拿支给北静王看了,北静王甚为佩服,便替他代奏上去。皇上即时召见,问了许多话,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