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忆稻香,村帘宛在。况有仲姬善画,谢女工吟。戚畹谭邢,六逸七贤之目;巾笄丁陆,二难四美之间。雅谈与玉蕊同清,新咏共金英竟丽。通辞洛浦独阻波。对面蓬山,犹怜隔雾。句如招鹤,惊崔颢之在前;在亦涂鸦,恐秦嘉之匿笑。聊借磷彬之简,略伸缱绻之情。菊泉为酒,定胜流霞。木笔能花,居然垂露。西风无恙,久抛写韵之轩;斜日相逢,且认疏香之阁。
那乩笔写得飞快,大家看一句赞美一句。探春道:“这篇文字,雅近六朝,难得在顷刻之间,把昔事今情写得如此周匝。”宝钗道:“我们只见过她的诗词,不知她骈文也好到如此。”湘云便默叩那首七古是何时做。乩上写道:“菊社归迟,霜屏夜永。偶成未惬,久弃如遗。不图劫外之身,复睹焚余之草。蘅姐何不为我藏拙?”湘云又问那边园子盖成了没有,乩上答之以诗,那诗是:
会真园接赤霞宫,雾幔云扉似画中。
记取后期三五夜,小琼华畔绿荷风。
底下又圈了十几圈,那木筏渐渐缓了下来,写道:“浊玉敬叩庭闱万福,姐姐安乐。”又写了两首律诗是:
轻解尘裾上太清,天风高处跨龙行。
十洲紫水供汤沐,上界珠宫列姓名。
似梦园林才小别,有情花鸟总长生。
思量只负春晖重,每指飞云望凤城。
惘惘循廊忆昔游,重来风物足淹留。
迸阶稚笋添佳气,绕座狂花占好秋。
携手行行情踯躅,关心处处意绸缪。
冷香还识诗人否,欲乞寒英柱杖头。
李纨道:“这的确是宝二爷的诗,比从前也老练了。”湘云道:“人家在天上都考中了,听说有一篇清虚殿记,各界神仙都敛手推服,哪里还是从前的宝二爷呢?”宝钗又命秋纹把蕙哥儿抱了来,在坛下拜了,乩上写道:
劳卿画荻,勖尔披蒲。
郎官词苑,辅弼皇图。
探春悄悄的说道:“后两句像是蕙哥儿将来的前程,怎么又是郎官,又是词苑呢?”宝琴道:“未来的事谁能知道。你们何必管窥蠡测。”湘云道:“别耽误了正经,就请做菊花诗吧。”惜春连忙写了晒菊、就菊、枕菊三个题目,底下也注了瑛绛各字。湘云又替拈了韵,都供在乩盘前头。只见木筏徐转,不住的画圈,好像沉吟构思似的。好一会儿才写出来,写的是:
晒菊神瑛侍者
烘湛晴昼茁新丛,分与陌和仗化工。
收子荒篱霜老后,分苗野圃日斜中。
预储秋色三庚课,催绽寒香一暖功。
出入移盆勤护惜,要看抽艳向西风。
众人看了都道:“这首诗非常工炼,比他往时率意之作真不像一手做的。”探春道:“只‘预储秋色’‘催绽寒香’两句咱们就做不出来。”湘云道:“我听袭人说,二哥哥在社里做的诗,都是故意草率,怕占在姐姐妹妹的前头,叫人家不高兴。其实他的诗才,也不在潇湘以下。”宝琴笑道:“怪不得他越是落第,越见得高兴,原来他是故意让人的。”正在谈论,那乩笔又写道:“诗思若涩,颇为绛珠所晒,今且看渠挥洒。”又转了几转,乩笔便飞快起来,写出一首诗是:
就菊绛珠仙子
无赖重阳及此朝,款秋有惜散筇遥。
迎门晚秀邀诗屐,点砌寒芳待酒瓢。
伴影雁来巡冷径,舆香人到做疏寮。
殷勤问讯东离畔,暗碟相逢若手招。
李纨看了先笑道:“绛珠口吻却又不同,若是一起评定,又要让她夺魁了。”探春道:“只看她句句新巧,不直落人窠臼,正和从前咏菊、问菊诸作是一样的机杼。”宝琴道:“那‘伴影’‘舆香’一联,固然幽隽。我最爱那末句‘暗蝶相逢若手招’,是背面敷粉的法子,把就字神味都烘托出来,真是绝世聪明,别人不会想到的。”谈论未了,那枕菊一首也飞的写出来了,探春、宝琴等忙又凑过去看,写的是:
枕菊绛珠仙子
收拾秋情对夜灯,游仙一觉万花凭。
幽窗偎梦霜成缬,短榻兜香月有棱。
倦绪倚随蛩琐碎,芳怀惹到蝶梦腾。
醒来刚对晶屏影,紫艳伶俜怨不胜。
湘云道:“这首诗更胜於就菊,真是后来居上。”邢岫烟道:“这两首诗,就烧了灰也认得是他做的。”此时蕙哥儿叫秋纹抱着他,站在乩盘边看着写字,有认得的,也跟着念念,却念不成句。忽向秋纹道:“你们都说我爷家来了,怎么我瞧不见呢?”秋纹道:“二爷如今成了仙了,怎么能跟平常人见面?”蕙哥儿道:“什么叫做成仙?怎么别人不成仙,单是我爷成了仙呢?”秋纹道:“你兰大哥的爷,不也是成仙去了么?”蕙哥儿道:“怎么着才能见着我爷哪?我妈站在那儿他见着了没有?”
宝钗扶着乩笔,听他说到这里,心中也着实难过。向蕙哥儿道:“小孩子别说那些傻话,看人家听见了笑话你。”蕙哥儿才不敢说了。惜春因天色渐晚,看不见写字,便催掌灯。
少时,丫鬟们掌灯进来,宝钗命他们将围屏上菊花灯的细蜡也都一一点上,登时屋内通明。那灯上的花与盆内的花本都是一色的,看着只像菊花里放出灯光、五光十色,非常好看。又都从玻璃屏里射将出来,只觉一片锦绣迷离,辨不出是灯光,花影。又有姐妹们和一般丫鬟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围屏前来来去去,把潇湘馆围成了一座大锦屏风。大家都道:“比白天里还要好看。”湘云笑道:“如此丽景,岂可无诗?请绛珠再做一篇长古,方可尽今日之胜。”邢岫烟向乩上默祝一番。
那木筏又转了几转,写道:“吟兴未阑,清漏已晚。重闱悬待,未可久留。异日当补记兹游,别成篇什,博诸姐妹一笑。蘅霞珍重,勿忘后约。行矣!倦然!”写完了,木筏便寂然不动。
众人起先只顾看诗、评诗,到了此时,对着泪烛残香都不免有些伤感。宝钗、探春、湘云三人更觉得满怀凄黯,说不出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探春说道:“天也不早了,咱们把乩坛撤下,吩咐他们摆饭吧。”丫鬟们答应了。
正在料理,只见平儿匆忙走来道:“怎么乩坛都要撤了,我要问我们奶奶的话,可惜来晚了一步。刚才太太听见,说宝二爷、林姑娘都来了,也赶着要来瞧瞧,偏偏舅太太来谢寿,尽坐着不走,把太太急得什么似的,你们再给请一请吧。”
不知邢岫烟肯与不肯,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忏宿冤吁佛拯呆蟠 践成约会真挚嫠史
说话宝玉、黛玉同至潇湘馆降乩,正值大观园中姐妹们新制了玻璃围屏,满摆着菊花,在那里起诗社赏菊。宝玉、黛玉看了一回,都很高兴,照着他们分的题,拈的韵,各自做诗,从乩筏上写了出来。那时天近黄昏,菊花屏里的彩灯已都点上,花光灯影灿若云霞。湘云尚要黛玉做篇长古,以纪今日胜集。黛玉瞧着墙上钉的那首诗稿,想要自己叠韵,已想了一两句,尚在吟哦。宝玉道:“天不早了,老太太还等着呢。好妹妹,咱们家去罢。”见黛玉不走,又再三的央及。黛玉没法子,只可留字别人众人,和他一同回去。
一时到了赤霞宫,便同至贾母处。贾母正和贾夫人、凤姐、尤二姐、迎春五个人斗纸牌,鸳鸯在旁帮贾母看着。正要斗出一张牌,不知斗哪张好,在那里仔细掂对。迎春一抬眼,瞧见宝、黛二人走进来,便笑道:“宝兄弟,你们回来的真快,家时都好罢?”黛玉笑道:“急着要去也是他,到了那里又急着要回来。我瞧那屋里都掌上灯,天也是不早了,走到半路上,哪知还带着太阳呢。”
贾夫人道:“你们家去,都见着了么?”宝玉道:“只见着诗社里几个姐妹,也没得说话。他们正在园子里赏菊花做诗,迫着我们也做了。我怕老太太惦记,赶着回来的。”黛玉又夸赞他们做的菊花屏如何精致。迎春道:“他们真会玩,多半是云妹妹想的主意,别人也没这种闲心思。”
贾母听见搭话道:“云丫头怪可怜的,单零零没法子过,搬在咱们家里,她住在哪儿呢?”黛玉道:“她跟着四妹妹住在拢翠庵。他们姐妹俩倒说得来,也是缘份。”责母道:“四丫头小小年纪,怎么要到庵里去住?正该说个婆家才对。”迎春道:“四妹妹的脾气个别,早就羡慕妙师父,如今真顶了妙师父的缺了。”贾母又问道:“家里有什么事没有?”黛玉道:“听说老爷升了尚书,兰哥儿进了军机,这都是大喜的事。那抄咱们家的赵堂官,父子都下在刑部监了。”
贾母念了一声佛道:“世界上真有报应。”说着仍旧瞧着手上的牌道:“这二索怎么能斗呢?一斗出去,姑太太就满了。”鸳鸯又替搬动一回,另打了一张闲牌。贾母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宝、黛二人说话。一时又道:“宝玉,你出来也这么久了,既到了家为什么不见见你老爷、太太?”宝玉笑道:“到了那里,土地爷早已拧着拐棍,在仪门外头候着,一直就领着往潇湘馆去做诗,哪容我们往上房去呢?倒是在那里见着蕙哥儿了。”贾母道:“蕙哥儿好玩吧?也该懂事了。”
黛玉道:“那孩子真聪明,我见他扒在乩坛旁边,眼里瞧我们写字,还不断的和秋纹说话。虽是小孩子话,也有些道理,将来一定是有出息的。”贾母道:“你们饿了罢?”黛玉道:“他们供的重阳花糕,我吃了点儿。”凤姐道:“敢则今儿是重阳,咱们一天到晚不知忙些什么,把节也混忘了。蒸花糕是来不及,回头叫厨房里提另弄点吃食,或是来个菊花锅子,应应景吧。”贾母笑道:“就是凤丫头嘴馋,也不说咱们怎么赏菊花,一想就想到吃食上去了。”凤姐笑道:“是我嘴馋,等一会儿吃食来了,老祖宗和大家都别吃,让我一个人吃个痛快。”宝玉笑道:“我一定不吃你的。”大家笑了一回。
宝玉、黛玉正要退下,凤姐道:“林妹妹,我这里走不开,劳你驾,叫他们给老太太预备点应节的吃食,我也跟着沾点光。”黛玉笑道:“我可不大在行,叫他们开出单子来,你随便挑罢。”当下走至外屋,便叫侍女们吩咐一番,自同宝玉回至留春院。
原来会真园落成之后,贾母带了贾夫人和众姐妹也逛了两天,山上的延青阁,水中的小琼华,都逛到了。贾母向来爱逛园子,自甚欢喜,那晚上便和宝、黛二人说道:“园子里有人住,家里的园子,从前你们住着有多好。后来空着,就生出好些鬼话。你们明儿还是搬到园子里住去罢。”宝玉本有此意,次日便同黛玉入园去,看着侍女们布置一番。过两天就回了贾母,搬进园中居住。
宝、黛夫妇带了晴雯、紫鹃,都住在留春院。金钏儿和芳官、籍官住在湘春馆。麝月、四儿住在蘅香苑。那两处宝玉也随便歇息。贾母因园中太空,吩咐各处座落都拨些侍女常来照管,又接了妙玉住在金粟庵,香菱住在瑶林仙馆。又命迎春搬至旧月庐,凤姐、尤二姐也搬在护春堂的偏院,取其离贾母上房较近。登时园中便热闹起来,只贾夫人来时,仍旧和贾母同住。
那太虚幻境的花木本来是四时不断,八节长春,园内结构又好,各种花树全是整片成林的。旧月的梅花、金粟庵的桂花,比起大观园来多了好几倍。此外还有牡丹亭、芍药圃、茶靡院、芙蓉洲各擅其胜。宝玉还嫌美中不足,又添种了许多奇花异卉,真是蓬莱天地,锦绣园林。丫鬟中如晴雯、金钏儿都是喜欢玩耍的,芳官、藕官、四几年纪较小,更是天真烂漫。又有一般侍女们,也是好玩的居多,每日聚在一起,不是寻花斗草,便是品竹调丝。有时还要秋千,捉迷藏,做种种游戏,哪肯在屋里闷着。
那天宝玉、黛玉回来,见留春院内房栊静悄,不闻人声。行至抱厦,只紫鹃出来迎接,宝玉问道:“晴雯上哪里去了?”紫鹃道:“刚才金钏儿和芳官来这里,拉我们出去划船玩。我说二爷和姑娘就要家来的,拦她们别去,哪里肯听,此刻多半在船上呢!”宝玉道:“你们出去玩玩也好,省得在家里闷出病来。”黛玉道:“倒是他们玩的对了,今儿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