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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看见玉带桥边柳荫下,系着两只木兰画舫。一只是空着等他们的,那一只已载着多人。花团锦簇的,也看不清是哪个,仿佛有宝玉说笑之声。

    众人刚走进柳荫,宝玉已从画舫里跳将出来,道:“你们瞧这景致,有多么好。再若磨蹭着不出来,那霞光娘娘可就不等你们了。”麝月、芳宫等也从船上迎出,帮着晴、鹃等搀扶钗、黛诸人陆续上船。

    宝玉先上那只船,叫芳宫、藕官和一帮会吹弹歌唱的侍女,先把要唱的几支曲子掂对好了,排个先后次序,然后过这船来。只吩咐一声开船,那船上繁弦急管之声也随着水风度起。此时碧波如玉,霞彩澄鲜,天影水光接成一片奇锦。

    湘云、尤二姐都喜欢豁爽,和宝玉、晴雯、紫鹃只在船头看看风景。尤二姐抢过篙子,撑了两篙,见那云水荡摇,便觉头眩,站立不住。亏得晴雯在旁边扶住,将篙子交与侍女,连忙坐下。黛玉误认是湘云,笑道:“云儿一向逞能,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掉了下去可成了池中物啦。”湘云笑道:“哪是我呀,我在大观园试过的,也几乎掉下去,再也不玩那个了。”尤二姐笑道:“你们奶奶、姑奶奶们到了这样好地方,还只在舱里闷着,可有什么意思?”宝钗道:“船头上也很挤,让你们宽舒点吧。”

    黛玉和迎春、香菱也不肯出来,只在舱里闲谈。香菱靠着船窗看那荷花,笑对宝钗道:“姑娘,你看这里的荷花比别处都大。”宝钗俯窗一看,果然一朵朵开足的,都有脸盆那么大。花瓣尖上是绿的,尖儿以下是红的,底下靠着蒂又是白的,一花都有三色。那骨朵都像个大椎子,叶子像把小伞,笑道:“不但花儿叶儿都大,颜色也不同呢。”迎春笑道:“你们还是少见多怪,没见那佛经上说的,池中莲花大如车轮么。”宝钗道:“那月亮也特别的大,想必这里离得近,看得分外清楚。”黛玉道:“哪里的事,月亮刚出来,总是大的。等一会儿出得高了,你们再瞧罢。”

    正说着,只听那只船上笛清弦脆,正唱着小宴一出。那唱旦角的珠喉宛转,随风抑扬,真令人回肠荡气。细听去,认出是芳官唱的。一时唱到“携手向花前,漫把幽怀同散。”却是芳官、藕官二人合唱的。宝玉听到这句,笑向宝钗、黛玉道:“如此好花好月,为什么不出来坐坐,也散散幽怀呀。”

    钗黛二人不便拗他,便拉着迎春、香菱同至舱前,倚栏站着。只不肯往船头上去。宝钗看空中彩霞渐散,月光更满,照着水面,似平铺万顷水银。连那荷花荷叶上,都像流铅泻汞似的。笑对香菱道:“你看了这番奇景,若把他写进诗去,必定有惊人之句。”香菱道:“看虽容易,若写他出来,可费事了。古人诗上说的‘眼前有景写不得’,正是这个意境。”湘云道:“你看那两岸的树木楼台,都被烟霭笼住,仿佛添了无数远山,那才是个奇景呢。”

    话犹未了,眼前一亮,小琼华的灯光已射到船上来。侍女们将船拢住了,靠在柳提之下。宝玉催着众人从柳荫徐步上去,直到了涵万阁。阁下珠帘油幔,全都卷起,两个侍女正在廊前煽着风炉,安上茶铫。宝玉道:“这里临水看月,最为得地。咱们就在廊下坐着吧。”说着,便命侍女们将几榻移来,顷刻间已布置妥当。湘云笑道:“今儿真亏得‘无事忙’做咱们的总管,若靠着丫头们,扭来扭去,哪有这么麻利。”黛玉笑道:“你再要夸他,越发得了意了。还不定疯出什么故事来呢。”

    少时,大家就座,对着那一片明湖。湖光月光,上下荡漾,好象有两个月亮争辉斗彩。依着宝玉要把船上那帮会唱的叫了上来,也在那边廊上吹唱。宝钗不以为然,说道:“看月是要静的,才能得月中之趣,那么一闹,只怕嫦娥也要吓跑了。”宝玉听了方罢。

    欲知他们如何赏月取乐,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水廊月影卜夜联吟 露幌花光留春展宴

    话说会真园里众姐妹们,在小琼华涵万阁下,凭栏赏月。史湘云初次来游,又是喜欢,又是伤感,对黛玉说道:“那年中秋联句,如在目前,我平常想起,只怕今生今世没有这个乐了。不料还有今日之聚,你们都有了归着了。只我尚在尘世苦海之中,这一回去,说不定几时再来呢?”言罢不胜慨然。黛玉道:“你几时要来,我就去接你。这有什么难处。若想联句更容易了,咱们眼前就有五六个,二姐姐虽不大作,也还可勉强,比那回咱们俩彼此对垒,就强得多了。”

    宝玉听了大喜道:“我就取笔砚去。”宝钗笑道:“你又忙的是什么?从来联句最难得好,咱们也做了好几回,虽有佳句,通首总不一律,还要算中秋那首是好的。可是妙玉凑的居多,今儿又是对月联句,印板的文章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各人分韵呢。”迎春道:“联句分韵都好,只别拉上我,还当我的誊录吧。”湘云道:“宝姐姐毕竟名心太重,咱们随兴凑几句,又不要刻集流传,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况且前后赏月情境都不同的,若一个人只许做一首对月的诗,那老杜为什么做了‘落月满屋梁’,又做‘今夜并州月’呢?”宝钗道:“我只随便说说,倒招了你一大车子的话。你一定要联句,我随着就是了,别扫了你的雅兴。”

    湘云道:“不但你要做,连尤二姐姐也得照从前凤姐姐的例,说一句在上头,二姐姐虽不常做,比尤二姐姐又不同了,难道凑上一连句,还怕用心过度么?”尤二姐道:“我真不会,可叫我说点什么?”湘云道:“只要你五个字,挤也挤出来了。”尤二姐道:“我小时候念唐诗,有一句‘海上生明月’就仿那意思,‘阁上看明月’罢!”湘云道:“这就很好,倒象个会作诗的。二姐姐你对上一句,再凑上一句,就没有你们俩的事了。”迎春笑道:“凑什么呢?我可只有十个字,‘栏前俯碧溪,垂空星影没’,再多一个字也没有了。”宝玉道:“快取笔砚写上吧,不然歇一会儿就全忘了。”

    晴雯在旁说道:“阁子里就有文房四宝,我刚才瞧见的。”说着便走进阁内,取了出来。宝玉拣了一张五云笺,就月光下把那三句写出。头一句注上一个“尤”定,次二句注上一个“紫”字。湘云道:“这该蘅芜君了。”宝钗笑道:“你真是兵法部勒,令下如山。”想了一回,念道:“扑地树荫低,分航歌弦载。”黛玉道:“好个‘扑地树荫低’,确是月下实景,第二句接得也好。”宝玉照着写了,注了“蘅”字。又对黛玉道:“你别尽着闲批评,这底下就该着你了。”

    黛玉望一望阁前风景,随即念道:“安炉茗具赍,帘开围菡萏。”湘云道:“‘帘开围菡萏’五字如一幅画儿似的,非潇湘妃子不能有此妙笔。只是难对。”又沉吟了一回,方念道:“棹过划玻璃,四面烟霏合。”宝玉都写了,自己续道:“千寻斗柄齐,境疑通玉宇。”黛玉道:“哪有这么高呢!这就该打。”宝钗道:“句子虽不见佳,还不算大毛病。且放着,随后再斟酌吧。”香菱接着道:“人喜集璇闺,临水先移榻。”黛玉道:“你这句倒是实话,也还新颖。”又接着吟道:“连花欲隐梯,云阶闻细语。”宝钗道:“两句都好,难为她怎么想到,又做得如此细腻。”

    湘云笑对宝钗道:“我替你说了吧。”便吟道:“雾幌慰分栖。”宝钗道:“你何必学那轻嘴薄舌呢?我替你续一句解解秽罢。”即吟道:“银海摇琼浪。”宝玉笑道:“你们做得太快,我这枝笨笔,怎么追得上。”说着赶忙写完了。又是香菱紧接着吟道:“珠帘拂彩霓,谈深怜去住。”湘云道:“出句意思更深,可见近来大进益了,只怕我还对不过呢。”

    迎春先和尤二姐倚栏看月,此刻走过来,见宝玉赶着誉写,急得满头是汗,便道:“宝兄弟,我替你写吧。这本是我的事,你如何干得来。”宝玉如得救星,连忙站起,一伸懒腰道:“今儿才知道誊录也不容易当的。”一面迎春便坐下接写。只听湘云吟道:“兴至惬招携,梦趁游仙枕。”黛玉忙接吟道:“情如刮目篦,攀幽随野鹬。”湘云道:“你这句也溜了。”黛玉道:“也要说些别的,净扣住了赏月,可有多少生发呢?”香菱道:“我接一句吧,‘照影笑寒医’,你们看用得用不得?”宝钗道:“这句不但好,连上句也救活了。有了‘照影’二字,就扣住赏月,真见出功夫。”

    香菱笑道:“我也是碰上的。刚瞧见水里有两只水鸟的影子,是他帮了我了。”宝玉道:“这倒要好好地接一句,我想五个字是‘籁净诸天近’,你们看可好?”湘云道:“好可是好,只是有点和尚味儿。”黛玉笑道:“云丫头,我倒要问你,那和尚是什么味儿?你怎么捉摸出来?”湘云笑道:“颦儿这嘴真该打。”宝钗接着吟道:“烟横半镜迷,云中青桂岭。”黛玉道:“上句真刻画得好,出句可又溜了。”宝钗道:“长排也得有些色泽才称呢。”

    湘云不等黛玉接吟,便念道:“渚外绿杨堤。”黛玉忙接道:“河汉生微峭。”湘云又接道:“涟漪生艳点,流光移风柱。”宝钗笑道:“你们这样抢法,别人就不用联了。”香菱笑着续吟道:“清露沁鸾袜。”宝玉指着玉带桥边一只船,正往这边撑过来,笑道:“这时候还有什么人赶来呢?”黛玉道:“别是老太太也赶来赏月,咱们的诗就作不成了。”香菱笑道:“出句我也有了,是‘桥迥通灵山’。”湘云笑道:“这只船又帮了她。”宝玉道:“好姐姐、好妹妹,让我接吧。”念道:“村遥隔曙鸡,楼台涵远近。”黛玉笑道:“抢着作也不见好。”宝钗又接吟道:“岚霭界东西。”

    正要吟下去,只见那只船已撑近了。原来凤姐、鸳鸯二人,都在船头坐着。宝玉见了,忙唤道:“凤姐姐、鸳鸯姐姐,你们也高兴赏月来了。”凤姐笑道:“我们哪是赏月呢,老太太叫我们来抓你的。”

    一时船拢了岸,她们二人上来,慢慢从月地走到阁上,说道:“这里看月真爽亮,你们倒会乐。老太太可不饶。你们白天人少了,那桌牌差一点凑不上,好容易把三姨儿请来,才勉强凑上了。刚才摆晚饭,老太太又说他们为什么都不来,一定又到哪里玩儿去了。宝玉是贪玩儿的,史丫头大远的来了,也只顾顽,不到我这里说说话儿。你们去知会她,明儿可不许走,我还要和他们乐一天呢。”鸳鸯道:“二姨儿又不在这儿。可上哪里去了。”迎春道:“她和晴雯、紫鹃几个人都在阁子里说话儿呢。”

    鸳鸯便走进阁去,大声道:“你们这里有新二奶奶么?大奶奶来了还不快出去接去。”尤二姐和晴雯诸人都吓了一跳,晴雯笑道:“鸳鸯姐姐,你这时候不睡大觉,来这里吓唬人玩儿。”鸳鸯道:“真的凤二奶奶来了,谁说瞎话呢。”尤二姐忙至廊下见凤姐姐,凤姐笑道:“你又不作诗,尽在这儿干什么?跟我先家去罢。”湘云笑道:“谁说她不作诗?刚才也作了一句,今儿连你也得作,不作可不许走。”凤姐笑道:“你们推我作监场御史,又瞒我私自起社,我不罚你们也就罢了,还要迫着我作诗?”

    湘云道:“你上回那句‘一夜北风紧’就不错,今儿再来一句。”凤姐笑道:“别看我不会作,倒还会抓,抓来的就算。刚才在船上看那水底下的月亮,如同一颗大珠子似的,就抓一句‘水底珠光亮’吧。”黛玉道:“这也很新鲜,家里没人就是他吧。”宝钗道:“只把那‘亮’字改成‘朗’字,便是好诗。”凤姐又坐了一会儿,笑对黛玉道:“我们要家去了,你们也早点歇着。人家大远来的,一刻千金,哪象你朝朝暮暮呢。”黛玉道:“这是什么话,宝姐姐还不撕她那张嘴?”凤姐大笑,唤出鸳鸯,带着尤二姐一同坐船去了。众人送至岸旁,看那船开去,重回到廓子上。

    那时月轮如水,照着层栏高阁,真似琼楼玉宇一般。各人衣掌都象加上一层银粉,侍女们拿出点心,大家各拣爱吃的随意用些。湘云笑道:“咱们吃过点心且不表,再整对月联句的人吧。迎春把‘水底珠光朗’一句也写上,注上一个‘凤’字。”宝钗道:“那柳树底下黑的,是什么东西?”香菱看了许久道:“那是两只鹤,在树底下睡着了。”湘云道:“我倒提了一句,‘林荫睡鹤羽’。”黛玉笑道:“你又跟菱嫂子学的,随处触机。这句诗倒很好,我赞你一句,‘心闲视物妙’何如?”宝钗道:“我也赞他一句,‘思隽会天倪’。”

    宝玉笑道:“你们净是闹着玩儿,哪是作诗呢?我正经做一句,‘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