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知道。
萧晓,你信吗?大学毕业那年,我试过自杀,你看,手腕上的疤,到现在都还留着。
沈小萍说完,把手腕擎到我面前来。
昏暗灯光下,看不甚清楚,不过少女时代,割一割腕,闹闹自杀,倒也是家常便饭,不需要太过惊讶。
你是不是要钱?开个价,我来负担。
沈秋把沈小萍的手抓住,藏到身后,冷漠地与我谈起交易。
不知为何,特别喜欢看沈秋保护沈小萍的样子,似乎在男人世界,都很少看到这样的场面。
好啊,不如白纸黑字写张契约,这样,你们也不用担心我有一天反悔,毕竟,这世间最不可靠,就是承诺与感情。
听我这样说,沈秋果然笑了,后来几次,我才知道,沈秋本来就是律师,契约方面,她最是在行。
回到家,史蒂夫煮了莲子百合,问我要不要吃?
大男人,怎么会煮这个?
美容养颜,你们这些,最在乎的不就是那一张脸?
我知道,史蒂夫现在为我所做一切,都是在自我锻炼,为以后和梅妈妈生活在一起做足准备。
也好,反正于我来说,这样也没什么坏处。
梅妈妈那里,又去过了吗?
斜靠在床头,一边喝粥,一边问史蒂夫。
日日去,日日被赶出来,今天回来路上,突然想通,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像我这样,没有积蓄,又没有进账,就算有一日梅峥接受了我,我拿什么给他幸福?
所以,明天开始,我要出门面试,让他看看,为了他,我有怎样的积极态度。
史蒂夫的眼神坚定,黑色瞳孔里面,倒像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出去看看也好,有合适的工作,也帮我物色一个。
粥喝完,顺手把空碗递了过去,再这样继续,等史蒂夫有一日走了,不知自己会不会反而不习惯?
别扯,你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何必出去吃苦受累?
史蒂夫把碗接过去,语气特别自然。
再好看的脸,也有不好看的一天,更何况,再好看的脸,也有比你更好看的。
说到底,好看这件事,如花开一样,总有个期限,花期再长,也有谢掉的时候,谢了,谁还愿意留着,就只会随手扔了。
我是说真的,有合适的工作,帮我物色一个。
把幸福嫁接在别人身上,始终不是办法,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
人各有命,我倒希望,梅峥愿意把他的幸福嫁接在我身上,这辈子,就算被他吸得只剩一层皮,我也心甘情愿。
一辈子……这时候说起来当然轰轰烈烈,反正一辈子还很远,现在说说,无妨。
夜里睡觉,做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没有舌头的青蛙,好饿,好想要饱餐一顿,可是,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飞虫,却没有能力捕食。
到后来,只能躺在干裂的土地上,暴晒,直到死去。
萧晓,没事吧?你怎么在哭?
史蒂夫伸手,擦我的眼角。
没事,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死了。
死好,梦见死亡,就会有新生。
新生?如果可以重生一次,可不可以把我生成一个平凡的异性恋者?小学,中学,大学,毕业以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子,跟身边的同事讨论股票,偶尔跟老婆吵一场架……那曾是我最鄙视的生活,如今想来,却有说不出的安稳。
第十八节
吃过早饭,史蒂夫出门面试,穿一身灰色西装,我从衣柜里,选一条领带,帮他配上。
这样画面,被别人看到,会不会以为,我们两个才是一对?
史蒂夫笑,我却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虽然,人与人之间,没必要分得太过清楚,硬要区分,反而心虚似的,可那个人,是梅妈妈,相比之下,我更在乎梅妈妈的感受。
属于他的,我不能碰。
史蒂夫走后,一个人在家翻书,突然很想小丽,有好些日子,没有它在我腿边磨蹭,不知道狗是不是也跟人一样,日子久了不见,感情便淡了。
给叶子打个电话,问她,小丽是否还好。
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说,不好,生了场大病,刚从宠物医院接回来,蔫蔫的,狗粮也不愿多吃。
怎么这样?
你等着,我买些鸡胸肉过去看它。
小丽贪嘴,以往总是用鸡胸肉逗它,让它围着我打转。
到叶子家,果然,小家伙躺在垫子上面,没了生气,我把鸡胸肉放在它嘴边,也只是闻闻,伸出舌头舔舔,再无动作。
医生怎么说?总不能一直这样!
伸手,轻轻摸小丽头上的毛。
转头看叶子,却发现她神色有些异样。
萧晓,我想把小丽送人,它这样子,不知道还能撑上几天。我实在是没有勇气,眼睁睁看着它就这么走了。
还有,方军答应我,要跟我生孩子了。
就算这次,小丽逃过一劫,等我有了孩子,也不能再留它在家里面,它总爱掉毛,身上又有细菌,哪一点,都对小宝宝不好。
叶子大概心虚,说起话来,没什么底气。
我本想发作,大骂叶子没有良心,寂寞时候,不都是小丽陪在身边?转念一想,人类不都是如此自私?所谓疼爱,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当下想要付出的欲望,而人类疼爱宠物,大多数时候,更是为了展现自己作为人类的优越感罢了。
要送人,不如送给我吧,怎么说,我也不会怀孕,生孩子,没有你那么多担心。
真的吗?你真愿意替我照顾小丽?
不,我不愿意。
从今以后,小丽就是我的家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低下头,心疼地看了一眼小丽,发现它也正在看我,它一定什么都懂的,只是说不出人类的语言罢了。
方军的病,算是好了?
转换话题,小丽的事,不想再多说一句。
昨天晚上,我们做了,我总觉得,这一切肯定能够怀上。
噢,方军这次,倒也算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还是个人。只是,当下发生的事,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谁又能够预料?
这下好了,你如愿以偿,等有了孩子,别再整日抱怨。
站起来,去厨房打开冰箱,一整格,放满了可乐。
这些都扔了吧,以后不要再喝,毕竟是要做妈妈的人了,自己当心一些。
扔了,肯定扔了。
为了这个孩子,让我牺牲什么我都愿意,别说只是几罐可乐。
看着叶子走火入魔般的神态,突然恍惚,为什么那么多人类都非要生个孩子?为了人类繁衍?扯淡,哪有那么多高尚的情操。为了老有所依?也未必,如今年代,还有多少孩子,会把爹妈的言语当作圣旨?
想来想去,大概只是寂寞吧,再亲近的人,骨子里都会疏远,而只有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好像才真真正正属于自己,是这一生唯一的陪伴。
在叶子家呆了一会儿,闲聊几句,惦记着小丽的病,没吃午饭,就抱着小丽到家附近的宠物医院。
肠胃炎,总喂它吃药,也不是办法,到最后,反而让它痛苦。
医生的话,虽没什么情绪,听起来,倒也好像无法反驳。
好吧,如果撑不过去,我就陪你走这最后一程。
一遍一遍摸着小丽,轻声细语。
倒也没有特别难过,只是在想,若这真是小丽最后时刻,好歹,还有个人,如此关爱的守在旁边。
而我呢?年老以后,陪在身边的,会不会只有几只折纸青蛙?
下午,史蒂夫回来,问我小丽的状况,我把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
史蒂夫说,大城市里,连动物都要活得如此娇气,在我们农村,一条狗生了病,像人一样灌几粒药,过不了几天,就又生龙活虎。
真的?
莫名对史蒂夫有了些依赖,看着他下楼,带回来一包黄色药片,用勺子把药片撵成粉末,混在牛奶里面,强行给小丽灌下。
放心,这小家伙肯定能挺过来的。
史蒂夫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第十九节
我给小路打电话,邀他去梅妈妈家打牌。
那个老妖怪,我以后都不会再去招惹。
小路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带着不屑。
你怎么能这样说?梅妈妈对我们每个人都是很好。
对你们好,对我却并没有。我的男人,可是靠自己的本事找的,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萧晓,劝你以后也不要总去他那里,去久了,心就坏了。
不想跟小路多说,好与坏,到我这个年纪,还不需要别人教我分辨。
一个人,到梅妈妈家,刚坐下,梅妈妈便递给我一个信封,很厚,摸起来,应是现金。
算房费,不多,将就收着。
竟还是在为史蒂夫着想,既然如此,又何必将史蒂夫拒之门外?
妈妈,我并不缺钱。
把信封放在沙发旁边的柜子上,连拆都没有拆开。
我知道,你缺不缺钱是你的事,我给你钱,是我的事,你要不收,以后就别进我的门。
执拗,便只好收下,免得惹他不开心。
史蒂夫跟你说了吗?他最近开始工作,在保险公司,每天穿西装,出门跑业务,很是勤奋。
我知道,史蒂夫的事,梅妈妈想听,尽管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冷漠。
他以前在老家,也是有大把的好日子过,真犯了贱,非要到这里来吃苦。卖保险,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搞关系,陪笑,被人提起来,也没个好名声。
梅妈妈说完,叹了口气。
我想,此时如果再添油加醋几句,梅妈妈会不会就此心疼,不让史蒂夫继续受苦?
刚要开口,梅妈妈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号码,踱步到阳台,小声接听。
我从袋子抓起一撮鱼粮,喂缸里的金鱼。
颜色变了,上一次,不还是红色?
梅妈妈回来,问了他一句。
死了,被我厚葬在楼下院子,要谢它,替我挡过一劫。
难道真有金鱼挡灾之说?还是梅妈妈,兀自迷信?
还记得上次麻将馆那个婊子?被我扇了两个耳光,记恨在心。那天夜里,有敲门声,开门,空无一人。
走廊里,留下一张纸条,算恐吓信。
也没什么怕的,在京城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