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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做是我,在生命受到威胁那一瞬间,我会想些什么?会怕吗?还是会不甘?
想问一问梅妈妈,又觉得实在残忍。
以前,曾听人说,人若是死过一次,就不会再怕死了。
狗屁!
我现在,反而更怕了。
梅妈妈突然急促呼吸,他的声音,微弱又不断颤抖,仿佛站在狂风大作的悬崖,摇摇欲坠。
别想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帮梅妈妈把被子重新盖了一下,想把他的手放到被子里去,不曾想,却将我紧紧抓住。
萧晓,这世上,除了你,我还能信谁?
稻草这一秒钟的我,就如同一棵救命稻草,被梅妈妈牢牢抓着,不肯松开。
可是,我是没有根的呀,一棵没有根的稻草,就算抓得再牢,又能有什么用?
我再剥一个橘子,吃点儿吧,你的嘴唇,都裂了。
用橘子做挡箭牌,从梅妈妈手里挣脱出来,他那一句疑问,自然也就不需要回答了。
我的前半生,过得脏,后来,遇到一个老男人,他告诉我,人活一世,想怎么活都行,但要干净。
他本来是要给我些钱的,但我咒骂了他,从他家里逃了出来。
我跟自己说,下半辈子,绝不再让人说我脏。
你知道吗?人有时候,是真无能为力。
昨天夜里,突然尿急,我知道,按一下铃,就会有护士过来帮我,可是,我不想让一个小姑娘看到我这般狼狈。
生生忍着,忍到肚子都痛。
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竟尿在了床上。
那一刻,真想死了算了,可我怕死,怕得厉害。
小护士来帮我清理床铺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我觉得,那一定是耻笑,她觉得我脏,我一直想活得干净,可最后,还是没能如愿。
你总让我吃橘子,我何尝不想吃呢?
只是,一想到昨夜情形,还怎么敢吃。
说完,像是怕我尴尬,自己先笑了起来。
我想起平日里,梅妈妈衣着华丽,去到哪里,都要用香,人还没到,香水的味道就已经扑鼻而来。
难道,拼了命的盛开,只为这一刻的凋谢?
没事儿,今晚我留下来,陪你,有需要,随时唤我。
梅妈妈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过一会儿,才又张口,那个人,这几日还是忙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史蒂夫。
今早出门前,我还刻意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梅妈妈接受你,你就会走了吧?
史蒂夫正在整理一些文件,装进公文包里。
头也没抬,说,他这辈子,是不会接受我了。
我是说如果,如果他接受了呢?
追问。
把头抬起来,眼神好似冰冷,又好似火热。
如果真有如果,谁还活在现实里呢?
说完,拎起公文包,出门去了。
我痴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真贱,简直自讨苦吃。
第三节
我躺在床上,老顾去阳台抽烟,半晌,远远说了一句,我记得,你不喜欢白色。
没错,你也不喜欢。
一开始,没弄明白他这句话的用意,转念,才想起来,阳台上晾着一条白色内裤,是史蒂夫的。
又能如何?
言外之意,是在质问?
待老顾回来,懒洋洋的,装出一副若不其实的样子,手机举到他面前,是一款鞋子的照片,漂亮,下次陪沈小萍去你家做客,刚好可以穿上。
老顾看了一眼手机,转身从包里丢出一张信用卡。
你要的,我都会给你,没必要故意在我面前提沈小萍。
说到底,我们两个相处到今天,谁亏欠谁,早就说不清了。
是吗?
那我再选套西装,既然顾老板这么大方,快躺下,让我再服务一回。
说着,伸手去抚摸老顾下体,那一坨肉,早就没有了刚才的气势,想一想,那气势真的存在过吗?
你如果有了别人,就告诉我。
我为你花钱,不算什么,但要你拿我的钱去养别人,我这把年纪,还没那么蠢。
老顾把我的手推开,又点上一根烟。
我看着他微微张口,烟雾缭绕,突然很想跟他再做一次。
要不要吃一颗药?从朋友那儿买的,安全。
老顾没理我,却像是受了刺激,一下子站起身,燃到一半的烟猛地戳过来,直戳到我的小臂,“刺啦”一声,钻心的疼。
你疯啦!
把老顾推开,惊慌失措跳下床,到卫生间,用冷水冲洗伤口。
冰冷的水流刚落到皮肤上,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萧晓,对不起,我错了,我没有忍住,你不该那样气我。
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你烧我吧,烧在哪里都行,只要你高兴!
老顾站在卫生间门口,一手拿烟,一手拿打火机。
我哭着哭着,突然就不想哭了。
疼一下,又算什么呢?我有多久,连疼的滋味,都没有体会过了?
算了,我没事了,你看,就当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记号吧。
把受伤的小臂擎到老顾面前,其实没那么恐怖,只是一圈发了紫的红,远远看上去,还有一些美。
萧晓,对不起,我真没有想到
你为什么一定要气我,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伤害你?
我这般年纪,要用金钱来把一个人留在身边,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你一定要戳穿我,让我那么赤裸?
从今以后,我在你面前还有没有一丁点的自尊?
老顾把我的手臂抓过去,一遍又一遍地吻着。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在我手臂上星星点点,好像下了一场雨。
老顾,你爱我吗?
如果你爱我,就用力伤害我吧。
也许,我生来就是个贱货,容不得太平盛世,你让我疼,反而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更近了。
你摸摸看,就用你画画的那只手摸摸看。
这是不是你这段日子,最漂亮的作品?
我拉着老顾的手,在我的伤口上,轻轻摸着。
老顾虽已上了年纪,手指却还鲜嫩修长,这是一只拿惯了画笔的手,他的一幅画,已经可以在艺术市场卖出天价。
我并没有说谎,在这一刻,也不想当一个出色的演员。
我是真的觉得,这一个伤口,让我跟老顾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虐待我吧,用你能够想到的任何方式,狠狠地虐待我吧。
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也才能证明,我是真真正正曾属于过你。
萧晓,我爱你。
老顾跪在地上,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
爱我,就给我买一双鞋吧,我要穿着你给我买的鞋,跟沈小萍两个人去你家做客,说不定,你太太还会夸我有品味呢。
我笑着,朝桌子上那张信用卡看去,信用卡的密码,是老顾的生日。
多狡猾啊,那几个数字,这辈子,我怕是再也忘不掉了。
第四节
史蒂夫问我,谁弄的?
他的手,放在我小臂上的伤疤,眼神似乎心疼。
我是乐得见他有这样的反应,毕竟,这世上,能有一个人对你心疼,就算是伪装,也需耗费些力气,自此,伪装也就变得珍贵起来。
别问我,已经不疼了。
把手拿开,去喝酸奶。
史蒂夫次领薪水,买一台蔬果搅拌机,将苹果香蕉一干水果放进去,再倒半杯酸奶,他说,饭后喝上一杯,健康。
你的钱,不是要留着给梅妈妈?
明知这样说了彼此都不愉快,可还是没有忍住,这大概就是人的犯贱之处,明明得到了些本不属于自己的,还要来两三句俏皮话,以此证明,这些东西,真真不该属于自己。
他最近好吗?我上班的时候,你有没有去看他?
史蒂夫至今不知梅妈妈受伤入院的事,他只是想象我平日无聊,会到梅妈妈家里打发时光。
干嘛问我?
你又不是没有他的电话。
心虚,若他继续问下去,恐怕就不得不说,我在你们之间用了心机,你去医院看梅妈妈吧,他现在对你正是需要。
幸好,史蒂夫换了话题,聊他当日碰到的一个客户。
很是无聊,却津津有味地听起来。
恋人之间,是否大部分时候都要面临此类状况,一个人喋喋不休,尽是鸡毛蒜皮,另一个人却要当成美味故事,细细咀嚼,毕竟,两个人生活一起,不会分秒都在高潮,配合,便成了相处之道,后来,还有情感专家把这一切起了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叫做包容。
其实,你心里有个人,我一直知道。
有几次,电话一来,你就躲去阳台,知道吗?那一刻,我不介意,反而感动。
你是怕我听到你们谈话的内容,心中不快,这一举动,足以让我感觉你是对我在乎。
史蒂夫不知何时,又聊回我小臂上的伤疤。
我把酸奶喝完,杯子送进厨房,冲洗干净。
下次不要放香蕉,太甜。
猕猴桃怎么样,酸酸的,跟苹果搭在一起,说不定更好。
说完,把门打开,带小丽去楼下散步。
小丽磨蹭,迟迟不肯出门,直到史蒂夫站起来,做出跟随的动作,才兴高采烈,撒了欢地跑将出去。
这畜生,跟史蒂夫才相处几天,就亲热如此。
老顾在时,它连理都不理。
凭什么?难道我要靠一个畜生来帮我区分远近?
要知道,你吃的那些昂贵狗粮,可都是人家老顾在付账。
两个人,一条狗,在小区里闲逛,外人看起来,那画面也定是温馨和谐,和谐到,我有几秒钟的恍惚。
就这样吗?
就这样继续下去,过完后半生,或许也是很好?
至于老顾,他有他的家庭,没了我,也受不到什么伤。
至于梅妈妈,他有他的坚强,没了史蒂夫,经书里也能找到片刻安宁。
说到自私,要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