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满血丝的双眸痛心的看着她。
苏安低头,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宽慰父亲:“爸爸,别再赶我回k国了,那里没有人期盼我回去。我们是父女,多少年才修来这种血脉亲缘?您让我不要管您,那您呢?如果今天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是我,我让您离开,您就会离开吗?”抬眸,眼眶微湿:“爸爸,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离开您身边了。”
父亲哑声道:“我是不是劝不动你了?”
她趴在父亲的大腿上,声音轻柔:“爸爸,您虽然口口声声让我滚,但是我知道,您心里其实很舍不得我,所以不只是我需要您,您同样也需要我。我们彼此依偎那么久,这一辈子您都别想甩掉我。”
“傻丫头。”父亲抚摸着她漆黑的发丝,沉重的闭上了双眸。
父亲身体虚弱,躺在床上睡着了,呼吸绵长。
苏安打地铺而眠,关灯,漆黑的夜色里,将脸没入枕头中,身体在不可遏止的颤抖,将自己缩成一团,只有这样,好像自己才能温暖一些。
忆起萧何,心脏好像被钝器击中一般,疼痛逼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源自心脏那里带来的抽痛才稍微缓解。
这样也好,烟花绚烂,但是终究太过短暂,太过寂寞了,而寂寞,她并不陌生。
只当是一段旅程,沿途遇到了那么一些人,如今无非是车到站,分别不见罢了……
苏安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中自己一个人在路上行走着,来往人很多,每个人都有目的地,可唯有她没有,不知该往哪里去,所以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
醒过来是因为梦魇,梦里面有一道声音在催促自己赶紧醒过来,但是现实中却浑身无力,挣扎良久,方才睁开眼睛。
枕畔冰凉,触手濡湿大片,才知道,现实中无法落下的眼泪在梦境中也可以得到延续。
清醒后,就很难再次入睡。
虽是深夜,但是外面依稀可以听到烟花的声音,看样子鬼节还没有过去。
借着窗外照射进来一明一暗的光线,她抬起手腕,深夜十一点。
担心父亲晚上没有盖好薄毛毯,她摸索到床边,结果触摸到的不是父亲的皮肤,而是一床厚厚的褥被。
六月的高温,父亲很冷吗?
开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上帝给她开的一场恶作剧。
沉寂的房间内,风扇寂寞吹动,卷起燥热的风。
苏安觉得泰国的六月,还真是冷,她的四肢百骸好像都快僵硬了,那时候忘了发抖,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她只想沉睡,只想永远都不醒过来……
我的快乐,原来也可以与您无关!
梦终究只是梦,永远敌不过现实。
如今九年匆匆而过,如白驹过隙,很多人,很多事,物是人非,唯有父亲的死,在苏安的心里沉淀之后再沉淀。
梦一次,痛一次,那是人后独处的苍凉。
因为人前,她最擅长笑着说痛苦的事情。就像如今,她的脸上满是笑容,但她的眼睛是悲伤的,这一点,谁都不会发现,因为她掩饰的很好。
抚摸冰凉的神像,每个人无论生前怎么风光,死后都只有一方角落,父亲又岂能幸免?
清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苏安抬头,天空分外的蓝,如同得了伤寒一般。
“我爸爸为了不拖累我,选择了自杀,之所以高温天气盖棉被,是因为担心被我发现。被子上都是血,我当时就在想,一个人这一生究竟可以流多少血……父亲给我留了一封遗书,只有短短一行字:原来爱,也能让人这么冷!”
萧何整个人都呆住了,双手紧握,身体僵硬宛若石像。
苏安兀自说道:“那时候忘了失声痛哭,根本就没有悲伤的时间。父亲死在出租房里,房东觉得晦气,鬼节刚过,第二天凌晨就把我和我父亲赶了出去。”
萧何挺拔宽阔的背影在这一刻显得很压抑,涩涩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后来呢?”她一个人怎么面对这些
“父亲坐在轮椅上,我推着他,像生前推着他散步一样。我直接推父亲去了火葬场,没有亲人会来吊祭,因为父亲的亲人只有我。我亲眼看着他是怎么一点点烧成灰烬的。那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好像万丈高楼上一脚踏空,整个人瞬间失重,周围黑沉沉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
当时的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麻木悲伤到让自己都有点不敢看自己……父亲倒下了,还有她,但是她倒下了,还有谁呢?那一天,她先后失去了生命里最爱的两个男人,一个是萧何,一个是父亲。
两个男人,像雪人一样,一个融化在白天阳光下,一个融化在夜间月光中。
前者是痛心和难过,后者是绝望和自责。父亲自杀前后,她竟一味沉陷在儿女情长的痛苦中没有及时察觉,于是上天给了她最致命的惩罚。
一个人,泰国放逐,经历噩梦一般的地狱生活。
一年后,被母亲接回k国,和萧何从此形同陌路人……
“知道吗?三年前,发生那样的事情,我真的很害怕,这个世界又一次在我眼前天崩地裂,那次仍然没有人帮我。我看着你和苏菲,忽然就大彻大悟了。你和她才是最契合的一对,那时候我才明白,有些人注定是被人仰视的,而有些人注定要在宿命里颠沛流离,带着命定的伤口……”苏安嘴角扬起浅浅的笑:“阁下,我爱您的时候,我的快乐都是微小的事情!所以当我选择不爱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快乐原来也可以与您无关!”
萧何的身体就那么一点点的冰凉下来,寒冷从心底流过。他突然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夹杂着毁灭般的浪潮好像瞬间便能将他湮没,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毫无征兆,圣诞之吻?
“真的,不爱了吗?”萧何沉默半晌,淡淡的问。
“我对您的爱早已用尽……”话未落,身体已经被拉进坚硬的怀抱里,冰凉的薄唇压在苏安的唇上。
苏安觉得萧何简直是疯了,这里是寺院,父亲的骨灰前,大庭广众之下。
萧何是谁?他向来自制,做事极有分寸,有条不紊,除了冷静,还是冷静,何时有这么失常的时候?
是因为她吗?她竟不知道她还有这种本事。
原本冰冷的吻不知何时开始变得火热,她微微别开脸,吻便不知足的落在她的脖颈上,夹杂着压抑的怒火和急需宣泄的疯狂。
“阁下……”苏安有些气急败坏了,但是刚开口,立刻便被他的唇舌覆盖吞噬。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灌注,苏安皱眉,却停止了挣扎。
良久,离开她的唇,就连空气也沾染了几分暧昧。
苏安平复略显凌乱的呼吸:“吻我,您想验证什么呢?”
萧何呼吸一窒,复杂的看着苏安,低低的笑,只是笑容苦涩:“我大概是疯了。”其实,他早就疯了,他向来冷静自持,可是因为她,一切都乱套了。
温煦的风,寂寞的轻拂着苏安的发丝,苏安双手合十向神像做了礼,转身看着萧何,淡淡的说:“阁下,这个吻就当是故人间的圣诞之吻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阁下?只是简短的称谓,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无形中拉远。
蓦然袭上心头的刺痛让萧何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是吗?你可真大方!”转身,声音冷漠:“我在外面等你。”
临近中午,圣诞出行的游人和泰国居民将马路围得水泄不通。
交通堵塞,冗长的车阵,一时难以疏通,足足半个小时过去,苏安好似并不着急,右手指尖轻轻敲击着腿面,悠闲的欣赏窗外春光和衣着艳丽的女子。
事实上,她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有一个习惯,当她没有耐性的时候,右手指尖会下意识的动作。
“元清,电话联系。”冷漫声音响起,紧跟着苏安的手腕一紧,萧何已经把车门打开:“下车。”
下车,松手,萧何走在前面。
两人一阵沉默,好像之前发生的亲吻事件只是一场不存在的梦境。
这样很好!
萧何走的不快不慢,方便苏安能够跟上。
她竟不知他对泰国这般熟悉,不过能够出来透透气,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
大街上尽是长长的车阵,离开大街,钻进纵横交错的小巷里,陈旧的泰国特色建筑,可以看到晒满衣服的院子,阳台上盛开的花朵。
泰国的生活状态一直都不急不缓,有人蹲在河边,刚起床的人在刷牙,也有人在洗头,有人坐在门口晒太阳。小广场上,有老婆婆围成圈跳着舞,笑脸盈盈邀请过路游客加入她们的队伍。
走出巷子,大象身着圣诞老人装与许多大学生庆祝圣诞节。街头挤满了人,各种肤色,说着各国语言,互相问候着happynewyear,在对方的相机中留下自己灿烂的笑容。
有泰国变性女郎在花车上卖力表演,围观游客很多,此起彼伏的吹着口哨。
萧何已经走出很远,似是察觉苏安没跟上,回头望去,只见苏安站在路边,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有着天真而茫然的神情。
苏安的视线里,一位游客浑然不知暗处有一双黑手正伸向她的皮包!
孩子,你不适合行窃!
萧何无疑也看到了那一幕,漆黑的双眸微闪,静静的看着苏安。
苏安淡淡的移开视线,似是没有看到小偷正在行窃。
萧何站在前方等她,她走了几步,步伐沉重,终是停了下来,在萧何的目光下,蓦然转身,快速走向那名泰国少年身边。
苏安左手准确无误的抓住少年的右手腕,迅速将少年手腕向上扭拧翻转,使他受制被扭而转身。
少年行窃忽然被人抓了现行,吓的一脸惨白,如今手腕处传来的剧痛让他险些闷哼出声,气喘吁吁的被迫看向苏安,见她容貌美丽,又是一惊。
少年用泰语小声恳求道:“求求你,放了我吧!”
差点被偷的那位游客听到声音,疑惑的向他们看过来,苏安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带少年走到一边。
“初犯?”如果是惯犯的话,划破手提包,偷走钱包或是值钱的东西,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可眼前这位少年似乎出手的速度太磨蹭和犹豫了。
一看,就是一位生手。
“我是次,我……”少年眼中爬满了血丝,惊慌的说道:“请相信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以后?苏安无声轻叹,哪有那么容易,有了次,就会有第二次……
“家里很困难吗?”
“呃?”少年没想到苏安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回过神,这才说道:“今天是圣诞节,可也是我生日,我……”少年止了话,有泪水在眼眶中流转,看来并不像是在说谎。
真正的惯犯,被人抓到,眼神不会有这么仓惶!
“你父母呢?”苏安看着他,还不如说越过他,将目光投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死了。”少年说父母已死的时候,一脸麻木,贫穷果真有消磨疼痛的功效,当人为了生活而生活的时候,一切的痛便不再只是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