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江许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骂过人,一通连环下来,险些将谢白景都砸懵了。
半晌,谢白景的手在轻微地发着抖:“你来找我了?”
“滚。”柯江说,“我快累死了。”他顿了顿,哑着声,“我对你太失望了。”
“不是…我不是!”谢白景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为自己辩驳,“我在家里,我外婆可能出事了,我也是临时知道的,才刚刚到家没有多久。”
“哦。”柯江平静地,“那你骗我干嘛呢?”
他这句话说得太像两人当初对峙时的语气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决绝地离开。谢白景的心脏都被人高高提起,紧紧捏到皱缩在一起,挤出来所有酸涩的水。他急促地:“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我觉得没有什么大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他粗重地呼吸几次,所有理智都一键清零,只有用仓促的短语来拼凑出句子,“对不起。江宝,你在哪?我这就来找你,你在剧组那边的酒店吗,你回家了吗,s城的公寓随时都能住人,我打扫干净了。你身边有别人没?司机和秘书都在吗?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第77章
柯江的喉咙干涩,舌头抵着口腔里最酸的地方,手僵硬地拿着手机。他始终沉默着,听着电话那头的人怎样慌乱地解释,一颗心慢慢地坠回原地。
“理我,”谢白景苍白地开口,“说句话,柯江。”
柯江突然道:“你外婆出什么事了?”
谢白景:“我还不知道……”他顿了顿,稍微清醒了一些,将语句组织起来,“我本意不是想骗你,柯江,前天我得知消息,说我外婆摔跤了。今天拍戏到五点,收拾完行李就回家来。我们离得那么远,我不想你多想,才没告诉你。我不是故意的,明白吗,我想你在那边好好的,我本来是想把这个假期留给你的,我把机票信息给你看。”
谢白景:“别生气,对不起。”
柯江轻轻地:“那我明天来你家找你。”
谢白景愣住了。
柯江憋了半天,在挂断电话前说:“你早告诉我不就完事儿了吗。”
大晚上的,他让人定了最早的车去找谢白景,预约了专车明早准时来酒店楼下接他,再给自己订好了闹钟。一通下来,他本就睡意全无的脑子更加j-i,ng神抖擞,坐在床边小心地拿出那个戒指盒,打开来看,确认里面的一对戒指完整无损才松了口气。所有的疑窦与y-in暗的负面情绪,都在谢白景于电话那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般解释时一一消散了,只是他心里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暴躁与不满。
外婆出事了,这有什么好瞒着他的?柯江真是莫名其妙,他又不是没去过谢白景家里,那外婆住的私立医院起初还是他给送进去的呢!他像是会为了谢白景去看老人不看他就生气的人吗?他柯江有那么没良心吗?他自己都是有过与长辈亲厚的关系在的,自然知道当感情最深的亲人身体抱恙或是出了意外后,心里会是怎样既牵挂又担忧的感觉。他爷爷都走了将近一年,他在想起来时仍会心头漫起悲意。
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谢白景的家庭是怎样的。有谢母那样的人在,不知道那人在家里过得怎么样,从方才电话的声音中听出来,也不怎么j-i,ng神,想必过得不够舒坦。既然都不舒坦了,还不告诉他是干嘛呢?在电话里小心翼翼耐心细致地安慰他问候他,不让他听到半点消息,这样才舒坦呗?
柯江一肚子都是气,既心疼又气,若谢白景正在他面前,说不定真会被他狠狠揍一顿。
等到第二天闹铃响起,柯江一脸麻木地起床,洗漱,穿衣。起得太早便没有胃口,他干脆什么都没吃,昏昏沉沉地上了车。冬日到来的时候,天亮得很晚,沉沉的夜色始终笼罩在柯江身上。一路旅程颠簸,锦衣玉食长大的大少爷鲜少吃过这样的苦头,被折磨得都快没脾气了。要不是有谢白景这个奔头在,他真想回头找家符合他要求的酒店,睡个一天再说。
出站口,谢白景的小助理紧张地死死盯着,仔细辨认涌出的人群,一见柯江出来,立马迎上去,殷勤的双手在半空中上下半天,没有找到能接的行李,只好干巴巴地打招呼:“柯少好。”
柯江抬起眼皮看他,依稀记得他是以前就跟着谢白景的,无所谓地:“他人呢?”
“白景还在车里,”小助理在前引路,一手作出护着的模样,引起几个旁人的目光,不得不将声音压低,“他非要下来接您,是我们怕有人拍到惹上麻烦,才劝他别下来的。”
柯江:“哦。他外婆怎么样了?”
小助理热情地:“还没有去看,白景说先来接您,我们都觉得是该这样,待会可以一道去看望老人,您觉得呢?”
柯江突然笑了笑,颊边有浅浅的窝。他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牙齿整齐,显得格外亲和且真挚,看得小助理都愣了神:“你还挺会来事儿。”
助理为他拉开后座的车门,他坐进去,一眼便瞧着谢白景。
已经是这么冷的天气,谢白景还是只穿着单薄的卫衣,连件外套都没有。从开车门的那一刹那起,柯江就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已经死死地烙在自己身上。谢白景的眼睛里满是红色的血丝,看起来没比柯江j-i,ng神多少,显然两人昨晚都没休息好。直到汽车发动,车内始终仍是沉默的,空气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助理坐在前排惴惴不安,心想谢白景平日里在手机上说话得柔情似水,与这柯少打得火热,怎么现在这么尴尬呢?难道是因为有他和司机在?他现在跳车还来得及么?
谢白景终于开口了:“你怎么会过来——”
他顿了顿,发觉手背上落了柯江的手。柯江轻轻摩挲了下谢白景的右手手背,年轻人本来身体好,总比手脚冰凉的柯江要热和些。现在两个人却像反过来似的,谢白景的手像刚从冰水中浸过一般,柯江皱着眉头,从人手背摸到修长的手指,手慢慢缩紧,包裹住谢白景的手,将些许温度传递过去。
谢白景乍然止住了声,他的心脏砰砰狂跳,半垂着眼睛,看着柯江僵硬得一动不动。
“回去再骂你,现在还有别人。”柯江侧过头去,贴近着谢白景的脖颈,轻声地将吐息都打在那人的耳垂上,磨着牙说,“混小子,不给人省心。”
他细心地发觉,谢白景的手都开始微微地颤抖。正因觉得好笑而抬头时,谢白景却像终于忍不住似的,压过去沉默地给予一个极其凶猛的亲吻。柯江大惊,顾及着前排的助理与司机,皱着眉拼命推阻,最终也放弃了,悻悻地任由谢白景在他口腔里扫荡,将所有属于那人的气息全都附拥上来,像是重新打上标记一般。可在凶猛之余,又缺少了那么点儿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攻击性。柯江摸了摸这人的头发,发现这越发消瘦的年轻人,连发根儿都好似在轻颤,而搂抱住他腰的冰凉凉的手却格外得紧,仿佛在害怕他离开似的。虽然谢白景喷了点香水试图掩饰,但暗藏在其中的烟草味道,仍然被柯江敏锐地捕捉到。
反正也不是他与这些人朝夕相处,谢白景想丢人就丢吧。柯江慢慢放松下来,如是想。
唇舌分离的时候,谢白景好似抱紧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仍然紧紧搂抱着他不愿意松手。柯江被他桎梏得有些难受,皱着脸要推开,却听见谢白景在他耳畔轻轻地说:“我以为你会直接走。”
柯江的躁动又一次被奇异地安抚下来,他没好气地:“我还要来骂你呢,走什么走。”他顿了顿,说,“外婆没事吧?”
“我还不知道。”谢白景这才坐直身子,语气平平,“也许主要跟我母亲有关。先去酒店吧,是不是还没吃饭?”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仍不想让柯江c,ao心太多。这放在以前,柯江或许还能在心底夸赞他真是个聪明又独立的好情人,但放在现在,他目光闪烁几分,将不虞都尽力压制下去。
两人先到了之前柯江入住过的酒店,谢白景提前开好了套房。柯江知道,谢白景是不愿意让生母多出来与他见面的,也不怎么在意。令他意外的是,这间房与他们上次入住的房间竟似乎是同一间,房里也已经准备好了丰富的一桌午餐,里面大多是他喜欢的菜色。助理等人早早离去,柯江亦不推辞,坐下便吃,谢白景却没什么胃口,只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他。
吃到差不多了,柯江才放下餐具,优雅地擦拭了下唇周,与谢白景对视。
“上次来这儿,好像也是因为阿姨。”柯江随意地开口。也是在那一回,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开始缓和,谢白景含含糊糊地一句答应他“试一试”,就试到了现在。
谢白景抿了抿唇:“对不起。”
柯江:“柯成那傻逼上次告诉我,你借着阿姨上新闻的借口让我主动过来,我俩才得以在一起,是这样吗?”
“不是!”谢白景的眉头当即拧起,他似乎从没想过柯江会说这样的话,以至于面色都比以往要苍白几分,薄唇越抿越紧,“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是他先要挟的我,他的助理告诉我,会给我一些‘小惩戒’,紧接着我妈妈的事就被爆上了头条。”
“这也是你的片面之词,”柯江笑了笑,颊边的窝都一闪而逝,他几乎可以称作为不留情面地问,“你知道我在柯成那儿,看过多少你与他见面的照片吗?时间地点人物,一个都不缺。你们见了那么多次面,是为了什么呢?”
柯江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提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真的是你想让我朝家里出柜吗,你为什么从不让我c-h-a手你的工作?”
两人自从柯江出国后,好像都彼此默契地再也不提往事,哪怕提到,也只是含糊地盖过。他们可以如以前般调笑戏谑、可以如恋人般关心备至,有所小小的矛盾,也都只关乎现在的他们,试图让时间将以前的坎坷都抹平。谢白景没有想过,柯江会有一天主动地将他们感情的伤疤给直接揭开,将曾经柯成使用过的话术都一一铺开在台面上。在这点上,可能柯成都没有想到,他一向“妇人之仁”的弟弟,会舍得直面那些血淋淋的记忆,一句一句掰开了揉碎了,坦然大方地说出口。
柯江定定地看着谢白景,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这件事我永远对不起你,”半晌,谢白景艰涩地开口,他尽力将他所经历的事实所讲出来,“他很早就找到我,希望我能顺从你,跟你发展出关系。他曾经鼓励过我,让我劝你公开,或者别的,这些都是真的。他拿资源作诱饵,我自以为聪明,可以不着痕迹地拿到好处,所以表面听从他,也是真的。我的工作里有许多他的痕迹,不方便你看,我也不想你再为我去走动关系,所以不想让你c-h-a手工作,是真的。”
“可我从来没有,”谢白景说,“我从来没有因为他,来决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发现,我慢慢地喜欢上你了,我爱你,柯江。假如我去年去参加你的生日宴会,是让你出柜的原因,那我宁愿我从来都没有去过。你不知道……”
“那你发现了吗,白景,”柯江打断了他,语调甚至很温柔,仿佛在真正地以兄长的身份,看着一个尚且不懂事的小孩,“你从来都不会把这些告诉我。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是我爱的男孩,你可以把困难都告诉我的,你可以依赖我的。柯成在要挟你、你妈妈上新闻了、你外婆出事了,你想要资源,你想赚钱,假如你能告诉我,我们能少走很多弯路——”他也乍然止住了声,甚至有些慌乱,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年轻人眼圈在慢慢地变红。
如果说谁能看到谢白景的温柔,已经是天下难得。柯江想,那能看到谢白景的眼泪的人呢,是不是世上只有他一个了。
就像是世上最不懂爱的小野兽学会说爱一样,谢白景的眼泪悬挂在那本来漠然而漆黑的眼睛里,最终掉出来,顺着面颊滑下。年轻人的眼角鼻尖都是红的,在颤抖,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那一颗极其珍贵的眼泪,仿佛变成了珍珠,一路坠落下去。
柯江猛地站起来,他慌张得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下意识地伸手过去,侧捧着谢白景的面颊,用大拇指摁出一道s-hi痕。他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摸上谢白景的头顶,如以前一样,用轻轻地碰触人头发的方式,作为一个无言的安慰。
“你不知道,”谢白景将他方才被打断的话说完,他的声音沙哑又狼狈,说话时很急促,甚至不顾及自己面上的s-hi润,仿佛将自尊与骄傲都抛在脚底,实在与他在外面风光潇洒的模样大相径庭,“江宝,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有多害怕你…离开我。别走,别离开我。”
不要管那么多了。柯江想。
假如他能对着这样既不英俊又不体面的谢白景,心软得一塌糊涂,心动到无法言说,那他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好的。”柯江听见自己“扑通”的,再次跳入爱河的声音,水花从他周身哗啦啦四ji-an,“你也不要离开我。”
第78章
私立医院里,谢外婆正在病床上睡午觉。她自从进了这里,面色比往常要好看许多,她平躺在床上,穿着长袖的棉质睡衣,被子掖得很好。宽敞的单人病房有很大的窗户,百叶窗遮掩了一半,将温柔的光线投s,he进来。中央空调与香薰机在安静地工作,空气中含着淡淡的清香。一个护工坐在床边照看,在听到脚步声时起身,是另一位护工领着谢白景与柯江进来。
护工点点头,轻声告知:“老太太还在睡觉呢。”
谢白景垂眸看着病床上的老人,柯江看他一眼,替他问:“听说老太太前段时间摔了一跤,有这事没有?”
“没有啊,”护工惊讶地,“我们从不离身,不会出现这种事的。”
柯江闻言,耸耸肩,却并不发表什么意见,独自走到一旁,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这边确实管理完善,谢外婆按时体检,每日的身体状况、情绪波动、服药情况都有记录在册。他随意地翻了几页,发觉老人偶尔有闹脾气的时候,也都很快被安抚下来。换季的时候,有点感冒发热的,几日便好了。光从数据上看,体重还有所增加,应当是被照顾得不差。
“柯江,”谢白景抬头唤他,“我陪你出去逛逛?”
柯江哭笑不得:“你难得来一趟,别管我了,成不。我刚跟你怎么说来着的?”
谢白景抿了抿唇,回头,继续安安静静地在谢外婆床旁坐着。
柯江面上无奈,心里却慢慢地乐了。两人刚在酒店里的时候,谢白景就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连眼泪都敢掉得下来,把柯江惊得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任何关于谈情说爱的技巧,什么欲擒故纵、什么以退为进,什么试探、批评、教育,全都抛之脑后,他只希望眼前的人能别哭了,再掉一滴水他心脏都得受不了了。
现在这小孩却好似倏然清醒起来,理智回归了,面子要起来了,意识到方才的模样有多丢人了,不知道该有多懊悔。想这谢白景以前是怎样的刀枪不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连柯江自己都未想到,能看到谢白景真正动情的模样,已决定要放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好好珍藏着。
谢外婆在半小时后才悠悠转醒。她仍然是不记得人的,甚至对身边的护工要更熟悉一点,在初看到谢白景时竟有些怕,像个孩子般抓住身边的护士。谢白景坐在病床旁,耐心地等老太太缓和过来,轻声地介绍自己,哪怕糊涂的老人听不怎么懂。一个护士在一旁为他介绍谢外婆的情况,谢白景一边听,偶尔“嗯”得一声作为回应,目光却始终落在外婆身上,偶尔分出些给柯江,很快又欲盖弥彰地挪回去。
柯江佯装不知,倚在窗台旁边看他,冬日的阳光从身边路过,直直地找到柯江眼里的人,落在那人的发梢上,像加冕一般镀了层金边。
护士在讲述完后,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尽管这里对隐私保护得很好,但谢白景身份特殊,总担心旁人看出什么端倪,因而柯江直到房里只有他们三人时,才换了位置,在谢白景的身旁坐下。
“外婆好,”柯江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笑脸,颊边是小小的窝,“我是白景的男朋友,我叫柯江。”
谢白景猛地侧头看他。
“啊……”外婆却并未显出惊讶的神色,反而盯着柯江瞅了半晌,苍老的面孔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来。她的手仍然瘦得骨头伶仃,颤颤巍巍地抬起来,由柯江一把握住,也不挣扎,以方言含糊地说了几句,最终颇为正经地道,“你好看。”
柯江听不懂方言,谢白景在一旁用普通话字正腔圆地轻声重复:“你好看。”
柯江失笑:“我好看吗?”
他说话时眼睛是盯着老太太的,谢白景却:“嗯。”
谢外婆毫不掩饰对柯江的喜爱,竟像是把自己孙子认错了人一般,天然带了亲近之感。而柯江又习惯于照顾老人,哪怕外婆神志不清醒,他也有足够耐心去陪着她说些胡话。谢白景与柯江一直在病房内待到夜幕低垂,陪着谢外婆一道用过晚餐才离开病房。他们下了楼,站在门口时,柯江佯装随意地道:“去那边走走吧。”
谢白景没有意见。他与柯江二人肩并肩地走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正值晚餐时间,小花园里竟只有他们两人。哪怕是环境极好的私立医院,尽力用漂亮的装饰与绿化来装点得温情脉脉,也到底是随时关系着生与死的地方,难免有几分冰冷的肃穆。而当花园中一盏盏暖黄色的路灯逐渐亮起,他们二人慢慢地踱步,谢白景在出酒店前被柯江强制性要求穿上的厚外套摩挲着柯江的大衣,两只低垂的手要碰不碰的,有一种柔和似水般的温软,同时浮现在他们的心头。
柯江平静地道:“以后要常来看看外婆,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嗯。”谢白景答应了,沉默半晌,又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与她感情不好。”
柯江并没有显出讶异的表情,安静地等待谢白景继续说下去。
“她很爱我妈妈,”谢白景说,“以至于有点不喜欢我,我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拖累了我的家庭。”他顿了顿,发觉柯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两人掌心紧贴,十指交缠,温温热热,“她性格有些偏执,我总不愿意听她的。有的时候我觉得,我性格上的缺陷可能是从外婆那里耳濡目染而来的。但她对我不差,一直照顾我长大,在我高中之前,都是她在养家。”
谢白景:“做清洁工,摆摊,卖废品,那时候她已经该退休很多年了。我妈不想工作,她就负责开销。”他自嘲地笑了笑,“可能你没法想象。”
柯江:“你恨你妈妈吗?”
“我恨她,”谢白景很坦然地,“但在我外婆生病后,我又放不下她,可能觉得,她是我仅剩不多的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他甚至没有用“亲人”这个词来形容。柯江的心有些细细密密地疼,纵然他尴尬的身份,让他小时候在柯家亦受人非议,但至少江母与柯老都是爱护他的。柯江再怎样,都从未经历过平凡人为穿衣吃饭所遭遇的苦痛,因而不能完全明白谢白景这样,对自己的亲人既厌恶又无法割舍的感情。他犹豫几秒,以开玩笑的语气道:“假如我早几年遇见你…我一定砸大钱把你给供着。”
“那我一定会跟你打一架。”谢白景也以轻松的语气,“柯江,你说得很对,我做不到依赖你。我的性格很糟糕,连我自己都清楚。我常常做不好的事,我配不上你。”
柯江沉默两秒,骤然严肃起来:“以后再也不许这么说。”
他站定了,手仍然牵着,身体却侧过来,认真地看着谢白景:“你从来没有配不上我,谢白景,我喜欢你,我爱你,你在我眼里一点儿都不糟糕。”
谢白景惊愕地看着他。
“难道我是什么好人吗,”柯江说,“我他妈混的很,书也不好好读,工作也不好好做,就仗着家里有钱,可能是从十辈子前就开始攒的运气。我从小到大做得最多的事儿,就是陷害我哥,让我爷爷更喜欢我一点,说我不贪图财产,谁信呢?等我长大了,就专门泡你这样的小男孩,尤其是对你。你本来好好地上学打工,非被我耽误到现在。别拿这眼神瞧我啊,我对我的性格也挺清楚的,我们就是挺配的。”
谢白景在他说前几句话时就拧起了眉头,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才慢慢舒展开来。他微微低下下颌,与柯江凑近在一起。两人共同呼气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天气已经冷到呼气时会有隐隐约约的白雾出现了。他想起来,也是在去年的深冬,他独自呼出许许多多的白雾,将自己所有该讲而未讲的话都暗藏在空气中。那个时候,他真的以为即将要失去柯江了,他也是从那时候才发现,原来他曾经看重的所有东西,都抵不过柯江这一个人。
只有柯江是游离于他的控制之外的,不能靠野心,不能凭借技巧,哪怕努力得无人能及也没用。一个真正聪明的猎手会明白,真正地捕捉爱情,只有以真心作饵。拿真心换真心,可能是世上最苛刻、最不获利、最易失败的一场交易,但谢白景却做得心甘情愿。
上帝造人,是很不讲究公平的。有人高,有人矮,有人美丽,有人丑陋,有人天然拥有财富,有人则诞生于贫困。但人类很奇异地,能够拥有一种名为“爱人”的天赋,爱将两个完整的人与两颗完整的心连接。谢白景以前觉得自己可能这一生都不会拥有这种天赋,也不需要拥有,现在才明白,他错得有多离谱,幸而醒悟得还不算太迟。
他们从医院出来,一齐去了谢家。车停在停车场里,谢白景想让柯江在车里等着,柯江却执意要一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