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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犯罪人 第61节
    也许是因为他只言片语间拼凑出的那个小陈坚的形象,让杨州感到一丝丝的心疼。

    可说到底,这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陈坚不愿提起,杨州也不会强求。

    他们枯坐了半晌,头顶的灯光愈发暗淡,好像屋顶是透明的,让夜色逐渐漫了进来。

    不用说又是d3搞的鬼。

    黑暗中彼此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陈坚变成一团深褐色的y-in影。杨州看了他一眼,决定上楼去,不再讨嫌。

    就在他要起身时,陈坚忽然开口,语气淡淡的:“我爸……要不是那天看到照片,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他年轻时很帅,但因为不爱笑,看着有点y-in沉。他做饭很好吃,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手艺,会做木工,会用古老的手法制作干花,”陈坚想起箱子里的半截围巾,很轻地笑了一下,“还会织毛衣。”

    杨州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把衬衫塞进牛仔裤里,对着木料敲敲打打的年轻男人的形象。他不知道陈北民长什么模样,便用陈坚的脸替代了。他看到那个男人抹掉额上的细汗,小心地刮掉木头渣,然后倚着新做的椅子点燃一根烟。

    不知怎么地,杨州觉得心口很烫。

    陈坚的眼神变得幽远,他沉浸在回忆里,低声继续:“我小时候很调皮,经常和人打架,我爸又管不住我,只能不停地给我收拾烂摊子,一年到头家里都是上门要医药费的家长。有一次,我不小心揍了当时一个帮派大佬的儿子,那群走狗找上门来,非要断我一只手。明明是那个傻逼先欺负我,但他们仗势欺人,不讲道理。对方人多,我当时都怕了,结果我爸……我本来一直觉得他挺窝囊,那次却疯了似的,拿着刀要和他们拼命。”

    陈坚停顿了片刻,喉咙里传出含糊的“咕噜”一声,似是哽咽。

    杨州咬了咬嘴唇,轻声问:“后来呢?”

    陈坚攥紧拳头,他尝试着深呼吸,可那口气断断续续的,好像被巨大的悲痛阻隔着,半天提不上来。“我们寡不敌众,我爸被他们砍掉两根小拇指,耽误了些时间,一直没能接回去。”陈坚顿了顿,冷酷道:“后来我投靠了他们的敌对帮派,七年后把他们搞垮了,砍掉了那个男人两只手。”

    血腥而混乱的过去,就这样被他三言两语地带过。杨州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深知安慰无用,只得沉默。

    陈坚没有酒喝,焦躁地敲了敲玻璃杯。

    杨州心情复杂地回味着,突然觉得断了两根手指的细节似乎在哪听过。

    在哪里呢……

    他拨弄着腕上伪装成手表的通讯器,突然瞪大了眼睛——是的,进入基地之前,周上校说过的那个故事!二十年前,有个男人成功从基地逃了出来,但烧伤严重,刚走到营地门口就死了。当时杨州心中触动,多问了几句,周上校说那人只有八指,拳头里握着一片毡布……

    杨州心惊r_ou_跳,某种模糊而可怕的预感,再一次降临在他身上。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惊扰什么鬼神似的,低声问:“那你爸现在……”

    陈坚用力搓了搓脸,叹息从指缝间溜了出来。“你还记得v-sars爆发的时候吗,那是——”

    “二一九九年。”杨州接过话,心脏忽然开始狂跳。

    二一九九年,世纪之交,人类长期滥用抗生素的后果终于爆发,超级细菌不断出现。那一年一种急性传染病席卷全球,因为症状与当年的sars很像,遂被命名为v-sars。

    这种可怕的传染病使世界人口减少了千分之一,若非科学家们及时研制出药物,这个数字也许会更可怕。

    “当时我十岁,不知怎么就被传染了。”陈坚回忆起当年命悬一线的日子,觉得有些胸闷,咳了两声,“那时候已经死了好多人,但治疗药剂才刚刚被研制出来。全世界都需要药剂,生产效率满足不了,最后由联合国卫生组织出面调停分配。我们这种基因下贱的人,理所当然地被遗忘了。”

    一丝y-in冷的风迎面吹来,仿佛什么孤魂野鬼从身体穿过,杨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想开口打断陈坚,让他不要再说,可陈坚已然忘记今夕何夕,自顾自道:“当时基地有很多人感染了v-sars,但除了几个有钱有势的可以从外面拿到药,其他人一旦感染了只有等死。”

    “我连着七天发高烧,神志不清。我爸到处求人,可是怎么也拿不到药。后来我真的快不行了,他很绝望,听说外面驻扎部队有药剂,就决定去求他们帮忙。走之前他跟我说,让我等他回来,”陈坚吸了吸鼻子,“所以我就一直等着。”

    杨州心脏一阵绞痛,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瓶,仰头往嘴里灌。喝得太急,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他连忙用左手去抹,生怕喉咙里的哽咽被陈坚听到,便捂住嘴,在大拇指上咬了一口。

    他曾经听过的那个像是杜撰的故事,终于在今天得以完整。二十年前,一个男人翻越基地高耸的围墙,忍着剧痛爬到营地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停止了呼吸。一个士兵掰开他紧握的右手,看见一块边缘烧焦的毡布,歪歪扭扭地写着:“救救我儿子。”

    二十年后,这个故事已成为半真半假的传说,没有人知道基地里还有个苦苦等待父亲的孩子。

    寂静的房间里,杨州急促而凌乱的呼吸清晰可闻。陈坚看了他一眼,昏暗中看不清杨州的表情,但直觉出了什么事。他弯下腰在茶几上敲了敲,不耐烦地说:“你至于吗。”

    杨州不愿他发现端倪,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陈坚却没那么好糊弄,忽然沉声道:“d3,开灯。”

    突如其来的光明把杨州的狼狈完全暴露了。他眼圈泛红,领口s-hi了一片,在陈坚锐利的目光下,竟然不自在地躲闪起来。

    陈坚三两步走到他面前,右手掐住他的脖子,眼睛危险地眯了眯,“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

    杨州撑着沙发想坐起来,又被陈坚按了回去。这样受制于人的姿势让他恼火,但此刻他不忍在陈坚伤口上撒盐,竭力保持温和:“你放开我。”

    陈坚手上的力道反而更重,逼问:“你是不是知道我爸在哪?”

    杨州呼吸困难,下意识地往陈坚小腹踹了一脚。陈坚松开他,后退一步。他盯着杨州,眼神里的热切让人难以承受。

    杨州站起来,抿了抿嘴唇。那一刻他脑海中掠过许多个念头,仿若飓风过境,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他死了。”杨州机械地脱口而出:“二十年前就死了。刚走到营地门口就死了。”

    他连说三个“死”字,房间里温度骤降,陷入了让人窒息的静默。

    陈坚木然地望着他,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整个人僵住了。几秒后,他右腿一软,身体向一侧倒去。

    杨州“你”字还没出口,陈坚已经撑住旁边的壁炉架,堪堪稳住身形。他眼神失去焦距,脸上无波无澜。

    许久后,陈坚举起双手,似乎想抱住剧痛的脑袋,最终却无力地垂落下来。

    “你就不能放过我。”他说。

    杨州别开头,猛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变得s-hi润而黑亮。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意接二连三地给陈坚带来坏消息。他本来应该隐瞒的,为什么又说了真话呢?

    陈坚转身离开,他走得很慢、很稳。一路上有什么东西像水一样从身体里流走,到了楼梯边上,他再也撑不住,弯腰趴在扶手上不动了,像一棵被拦腰截断的树。

    杨州远远地站着,隐约听见几声呜咽,如同窗缝里漏进的风。他后悔了,低声喊陈坚的名字,想告诉他自己在说谎,可是舌尖不听使唤,怎么也发不出流畅的音节。

    杨州焦急地朝他走过去,在两三米外停住了,手臂抬起又放下,不知所措。

    没等他作出安慰,陈坚突然直起身,脚步沉沉地踏上台阶,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有那么一瞬间,杨州瞥到他眼角一点晶亮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