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你的条件。”王贲理所当然道“虽然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如果达成这样的约定,农家上下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自攻灭大梁后,这是最大的一次军事活动,我调动了上万的铁骑和最精锐的百战穿甲兵,死伤非小,就是为了小惩大诫的?”
“还…还有这种说法吗?嗯…你可以讲一下你的条件,但是事先说明啊,我无权出卖农家任何利益。”
王贲点了点头,毫不意外,说道“放心吧,这个你一准儿能做到,农家也能够做到。”
“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赵侠立刻离开农家,以后不得与农家有任何形式上的联系。”
赵伍没想到这一刀砍到了自己的头上,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王贲道“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很大的关系。农家保证不与帝国对抗。这个保证如何实现?农家与一个铁杆的反秦份子过从甚密,就是对抗帝国的最好证明。换一句话说,农家与赵侠划清界限,帝国才能相信农家有能力,愿意做这件事情。否则的话,我宁愿把功夫做在当下,而且做得更扎实。”
赵伍忽然变得很狂躁,在王贲跟前来回走了几遍,气急败坏地问道“你调动数万的大军,就是为了干这个的?”
“赵侠在魏地,魏地就不得安宁。”
赵伍盯着他看了有一刻钟,末了还是道“我答应你了。”到最后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很好。”王贲一拍手“农家是什么说法?”
赵伍抢先道“农家使我全权处置此事。”
王贲摇头道“事涉两家,自然要互相担保。君子之约早叫那些纵横家们玩坏了。”
赵伍道“侠客重诺轻生死,比君子之言更加可信。”
王贲有些意动,往后面看了一眼,又摇头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你还是太小,不知道那种感觉。”
“我现在心已经很痛了。”
王贲没有再说话,他在等一个人的回答。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回答最终还是到了。
“农家答应不再收留赵侠。但与之相应的,在魏地境内,秦国不能对赵侠出手。”
“这个自然。”王贲一口答应,想了一下,又道“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赵侠今日天南海北还有地方可以去,以后呢,真到了那一天,难不成披发左衽,沦为异域流民吗?”
赵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然后一言不发就转身出了大帐。
王贲心情自然大好,在后面‘盛情挽留’道“既然是宴请,还没开宴呢,怎么就走了?”
“你自己留着吃吧。”
王贲淡然一笑,田言和刘季站起身来,行了一礼。王贲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这俩人居然一言不发也退下了。
王贲走到帐门边上,掀开门帘,看着三人一前两后,就这么渐行渐远,到最后出了寨门,消失在夜色之中。王贲突然对身边的王离道“等着瞧吧,这帮人迟早还是要搅在一起的。”
“既然如此,父亲今日为何不痛下杀手,也省的遗祸将来。”
王贲摇头道“此事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殊非我一人可断。我以有备击无备,居然不能全胜,以此观之,农家还不是一般的江湖流派。而且罗网昨日小挫,居然就此销声匿迹,我也是孤掌难鸣啊。最重要的,如赵侠所言,如果此事处理不好,误了灭国的大政,为父是担不起的呀。”
“总而言之,江湖事还是江湖了。叫罗网跟他们斗去吧。”
赵伍一个人走在前面,一句话也没有说。田言忽然有些明了了,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因为他们都很孤单。现在看来,这样的孤独还将要持续下去。问题的关键在于,当两个人在寒冷的夜晚靠在一起,感受到温暖后,分离后的寒冷是不是更加的刺骨难挨?
田言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即使最终免不了分离,她还想要在他身边待得更久。
赵伍忽然停下了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等到田言好不容易赶上来,赵伍才开口道“王贲虚虚实实,实在叫我摸不准他的脉。”顿了一下,又道“我叫你失望了。”
“没有啊。那个王贲不是被你怼得的不得不甘拜下风吗?农家也没有吃亏啊。”刘季连忙开导。
赵伍静静地望着他,田言也没有说话。刘季挠了挠耳朵,忽然觉得此地虽大,唯独自己好像有些多余,强笑了一声道“我先行一步,向堂主汇报情况。”说罢飞也似地跑掉了。
赵伍瞧着他的背影,开口道“两堂合则两强,分则力弱。你以后要记住这一点。”忽然一个身影扑过来,扎到了赵伍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只能感觉到无声的哭泣,眼泪浸湿了胸前的衣裳。
赵伍心如刀绞,一腔话直不知从何所起,最后只能轻轻地抱住她,颤着声音道“我亦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么办。”
田言只是摇着头,含泪道“我不想你走。”
“我也不愿走。我想和你在一起,无论在哪里。”
清醒着的人最痛苦。赵伍此刻无比的希望阿言不要那么聪慧,不要那么见微知著。只做一个怀春的少女,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听见情郎的几句情话,便当做世间的真理,永世不疑的相信下去。
但她不是。她是那个秋水凝眸,察言观色的田言,农家的事情没有能瞒得过她的,天下的事情她也能看得通透。于是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了她眼前,由不得她不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