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吃席的屋门槛儿前。
彭平康上前一步,替孟宁昂推开了门,笑道,“这房中即有‘好颜色’,孟抚台进去一瞧便知。”
孟宁昂停住了脚步,微笑道,“果真?”他似半开玩笑道,“别是彭都督设了个陷儿,有意哄我罢?”
彭平康笑道,“有陷儿也是我与孟抚台一齐跳,孟抚台有何可惧?”
孟宁昂听到“惧”这个字,神色微变,面儿上却依旧挂着笑,朝彭平康点了一下头,便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席酒具备,裹着一点儿清新的花香,端的是一派沁人心脾。
彭平康落后孟宁昂小半步,待孟宁昂迈步时,朝跟在两人后头的司兵参军使了个眼色,司兵参军收到彭平康的眼风,微微点了一下头,带着随从卫士退下了。
孟宁昂进屋后先扫视了一圈屋内布置,他并不落座,反负手站着,整个人的姿态看上去比方才下马时还要高上一分,“彭都督说得‘好颜色’在哪儿呢?”
彭平康笑了笑,抬手戏谑似地指了指搁在屋角上的一盆精心修剪过的移植菊花,“就在这儿呢。”他收回手,“孟抚台是定襄人,必定闻不惯这琅州的熏香,因此,我特遣人栽了株早秋的菊花过来,以添雅趣儿。”
孟宁昂顺着彭平康手指的方向看去,笑着悠悠道,“这份雅趣儿添得可不合时宜呀。”
彭平康微笑道,“为何?”
孟宁昂亦微笑道,“这花香是香,但绽得太早,又开得太盛,实在‘招蜂引蝶’呀。”
彭平康笑道,“哪里来的‘蜂蝶’?”
孟宁昂伸手指了一下彭平康,又回手作势点了点自己,笑道,“你我难道不是‘狂蜂浪蝶’?”
彭平康心下一哂,见这孟宁昂似那等轻浮浪荡之徒,语气中便不自觉地带了一点儿轻视,“有道是,‘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孟抚台既不爱这菊花,我便着人将花撤了罢。”
孟宁昂没答话,而是缓缓地朝那盆花走了过去,待走到花跟前,他伸出手,抚了抚柔嫩的花瓣,道,“彭都督有心移栽,又精心修剪,若听了我一个词儿就撤了下去,岂不是白白拂了彭都督的好意了?”
彭平康道,“不过一株花罢了,我实心的好意……”
孟宁昂蓦地接口道,“这瑁梁的花确实是美,倒是没有辜负昔年杜子美的那一句‘花重锦官城’呢。”
彭平康眯了眯眼,孟宁昂的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听上去却像另有所指,他不愿开口追问,怕掉进孟宁昂设好的话套子里。
孟宁昂抚着花瓣儿,似语带赞叹道,“有道是,‘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这花的风韵情致,却让我忆起一位故人来。”
彭平康一怔,心中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依然没开口追问,只是径直走到桌旁,替孟宁昂斟起了酒来。
孟宁昂背着身,耳边只听得彭平康斟酒时淅沥沥的响动,半响都没闻得一句追问,他沉默了片刻,自顾自地就把话接了下去,“是与我同届应举的一位故友,我曾受邀去他家中作客,偶然见得他的一位小女,心生倾慕……”
彭平康放下酒壶,不咸不淡地接口道,“孟抚台蒙负皇恩,受命来访,理应致力公务才是,这谈风弄月……”
孟宁昂淡淡道,“彭都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他放开了抚弄花瓣的手,转过了身来,“我清楚纪万里的为人,我知道他是无辜的。”
彭平康的神情波澜不惊,“是么?”
孟宁昂道,“我与纪万里,同是光启二年的进士,我们……”
彭平康笑着“哟”了一声,“这光启二年的一班进士可真是质素尔尔,”他哂笑道,“下回圣上若有意再加恩科,我必定以此为例,上疏劝谏一二。”
孟宁昂被彭平康的这一声“哟”给沉了脸色,“彭都督是心虚了?”
彭平康挑了挑眉,笑着反问道,“我心虚什么?”他张了一下臂,落落大方地看着孟宁昂,“我这广德军亮亮堂堂,我也是行得正走得直,孟抚台想去哪里巡访都无妨,因为我端的是光明磊落,从不玩那套私相授受的把戏。”
“反倒是孟抚台,一来便摆足了官架子不说,这接风酒都来不及喝一口呢就急着打听营伎的事儿了。见我稍稍露出了些不愿奉陪的意思,还语出威胁,意图在圣上面前栽赃于我,嗳呀,莫非孟抚台是见我好性儿易摆弄,因此有意欺我?”彭平康说着,作势做了一个略带苦恼的表情,“这该如何是好?我对孟抚台的进言,可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呢。”
孟宁昂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彭都督这话可是没有根据,我……”
彭平康似笑非笑地接口道,“我瞧孟抚台方才说纪鹏飞无辜时倒十分理直气壮呢,没想到竟是信口胡诌的妄言,真是可惜了孟抚台的沅芷澧兰之名。”
孟宁昂一时语塞,他刚才开口前,实在没想到彭平康会是这般反应。
彭平康拿起桌上斟得八分满的酒杯,轻轻地呷了一口,“再者,”他微笑道,“我记得那名录册子上有载,纪氏女今岁堪堪一十六也。而孟抚台方才说与纪鹏飞结识于六年前,那么,昔年让孟抚台一见倾心的这位纪家小姐,难不cd未及笄吗?”
孟宁昂听了,竟然陡然涨红了脸,“这、这倾慕女子之心往往情不知所起,怎能计较芳龄几何……”
彭平康闻言便笑,“好,好,”他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孟抚台定与周少尹十分相投呢。”
这句话一出口,孟宁昂的脸更红了,“彭都督误会了,我我不是……”
彭平康轻巧地放下酒杯,道,“看来,孟抚台对周少尹很是了解啊。”他笑着看向孟宁昂道,“旁的不提,孟抚台对周少尹,一定比对那纪鹏飞还要熟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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