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州,州府衙。
范垂文立在门口,轻轻地叩了两记门,“周大人。”
周胤绪转过头,见到来人后,立即合上了桌上的瑁梁城驿站登记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范大人。”
范垂文一面走了进来,一面抬起手朝下作势按了按,“我来寻周大人商议桩事,”他走到周胤绪桌前,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尔后抬头对周胤绪微笑道,“周大人且坐罢。”
周胤绪复坐了下来,朝范垂文笑道,“那正巧,我也有一桩事想同范大人商议呢。”
范垂文微笑道,“啊,请周大人先说罢。”
周胤绪端起茶碗,微笑道,“是关于我自己的一桩私事,”他掀开盖碗,“想请范大人帮我一个忙。”
范垂文笑道,“周大人但说无妨。”
周胤绪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道,“上回我去广德军吃席时,彭大人特召了一位纪氏女相陪,唱了一支《醉翁吟》倒是十分婉转动听。”他合上盖碗,“那纪氏女生得貌美,言谈举止亦颇合我意,因此,我想请范大人开口,将那纪氏女从广德军中讨来。”
范垂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讨来?”他微笑道,“一个营伎,讨来作甚?”
周胤绪搁下茶碗,“自然是纳了作妾了。”他亦微笑道,“范大人是知道的,我与彭大人素来不甚相睦,虽不过是一营伎,但我还……真不怎么好意思向彭大人张这个口。”
范垂文微笑道,“有道是,‘楚王宫去阳台近,莫倚风流滞少年’,周大人既‘襄王有梦’,想来……”
周胤绪接口道,“范大人是不愿帮忙了?”
范垂文微笑道,“非我不愿,只是‘佳人难得’,我怕我还未张口,彭大人就已‘捷足先登’,如此,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周大人的一片倾慕之心?”
周胤绪笑道,“无妨,俗语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我是从来不介意这个的。”
范垂文道,“可若是彭大人已然将这纪氏女纳入房中……”
周胤绪淡淡地笑道,“我正是想到了这一节,才请范大人替我开口,”他认真道,“想来,彭大人也不会为了一个‘贱妾’而拂了范大人的面子罢。”
范垂文顿了一下,尔后笑道,“看来,周大人是‘真心喜欢’那纪氏女。”
周胤绪微笑道,“是,我‘喜欢’。”
范垂文闻言,仍未就一口应承下来,只是微笑道,“那我尽力一试。”
周胤绪倾了倾身,道,“我在此,先谢过范大人了。”
范垂文微笑道,“愿周大人早日抱得美人归。”
周胤绪礼貌一笑,尔后开口道,“不知范大人寻我,是要商议何事?”
范垂文浅笑道,“是为了前两日彭大人在文府牌桌上说的那一番话,”他扬起了嘴角,“我回来后细品了一品,倒觉得有味儿。”
周胤绪道,“范大人指的是……”
范垂文道,“就是彭大人说,由琅州城内的几个大户牵头,去乡间收余粮的事。”
周胤绪“哦”了一声,道,“可那日范大人说,在琅州‘劫富济贫’,是断不可行的。”
范垂文微笑道,“依彭大人说得‘劫富济贫’,自然是不可行的。”他正色道,“不过,此法若变了模样来用,或许可一解琅州秋赋的燃眉之急。”
周胤绪心下一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哦?还请范大人赐教。”
范垂文道,“秋赋一事,至难的就是账目了,‘折色’、‘籴粜’、‘赈贷’,无一不要做帐,”他含笑看向周胤绪,“周大人若觉得账目上有什么出入,不如就将主管府衙‘公使库’的那几个小吏召来使唤,他们是做惯了账的,虽然不免有几分圆滑,但对周大人,还是不敢轻易怠慢的。”
周胤绪一怔,隐约已猜出了范垂文话里的几分意思,但出于谨慎,他仍装作懵懂地问道,“范大人的意思是……”
范垂文继续道,“再者,‘公使库’中的一应事物,府内官吏尽可任意支取,若实在秋赋难收,周大人不妨,将‘公使库’内的物什,作州府‘禁榷’卖于市坊,卖得钱数一切归于府衙,如此一来,何愁收不齐那‘折色钱’呢?”
周胤绪蹙起了眉,“州府‘禁榷’?”他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不就等于……向百姓横加了一种新税吗……”
范垂文微笑道,“只是‘禁榷’而已,并非强买强卖,更不是任意暴敛,百姓若无需要,也可弃之不买。”
周胤绪道,“朝廷所‘禁榷’者,诸如盐、茶、铁等,皆为百姓不得不买之物,因此朝廷专买专卖,以此扩充财赋。凡此日常所需,朝廷早已实行‘榷买’,难道,这琅州还有什么‘漏网之鱼’,是百姓所需而朝廷不‘榷’的?”
范垂文胸有成竹地笑道,“还真有一样。”
周胤绪奇道,“何物?”
范垂文笑着吐出了两个字,“香料。”
周胤绪一怔,随即惊愕地抬起了头。
范垂文依旧微笑道,“若是琅州的所有香料都仅从这州府衙的‘公使库’中卖出,不仅周大人,连我与宋大人,都再不必为赋税一事日夜劳心了。”
周胤绪皱了皱眉,道,“话虽如此,可这州府衙的‘公使库’毕竟空间有限,如何能容纳全琅州百姓的所需香料呢?”
范垂文微笑道,“想来,只要周大人开口,琅州众商户都会体谅周大人的难处。”
周胤绪了然道,“我明白了,”他微笑道,“范大人是觉得,‘出钱’不如‘出利’,城中的大户们既不肯出钱下乡收粮,不如就让他们出让买卖香料的利润,如此,官民两便,可谓是一举两得了。”
范垂文笑道,“正是如此。”
周胤绪笑了笑,道,“范大人之聪敏睿智,我远不及矣。”
范垂文看了周胤绪一会儿,微微偏过了头,“周大人似乎对此法甚有异议?”
周胤绪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道,“异议算不上,只是,”他顿了顿,微笑道,“这两日我在公事上多费了些神,又耗了些精神,若能得一‘添香红袖’,便可助心事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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