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莫卿不知道,正如她从未看透过三皇子一般,那是一片她无法触及的黑暗地带。
可是毕竟这三年来三皇子也不曾陷害过余莫卿,这一点上余莫卿倒是有些感激他。可不管怎样,三皇子始终是曾经站在太子身边的人,多年来虽没有特别表明态度,就算圣武帝再考虑下一任王储,余莫卿也不敢恭维三皇子来接位。再说金珂一日无消息,暗阁一日无沉冤得雪,余莫卿也不能排除圣武帝还有更深一层的打算。而这一层打算,是否涉及每一位皇子,又是某个大臣,又或是余莫卿自己,谁都逃不开这座已经混乱的皇城中了。
再进入这座小殿时,余莫卿只是有些感慨。人不管身处云巅还是深渊,很多时候只需要一刻,就是天差地别之变。
背后的压力突然轻了些,余莫卿才得以挺直了背,开始打量起周围。
这座小殿不算宫里的重要之处,一般供大臣们自行议事或休息,上次余莫卿来的时候时候还勉强有个议事厅的模样,因为那日圣武帝亲自过来嘉奖,许是有所布置。如今过来,仿佛是宫中加紧了护卫,这里守着的宫人也大多板着,除却刚才通殿前阶梯的三皇子等人,仿佛根本没有人会靠近这里,丝毫没有生气。
绕了几处殿室,余莫卿被带进了一间光线有些昏暗的内室。有人给门口的长灯点了火,余莫卿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入眼是一把较为简单龙椅,背后一展屏风,素白的背景隐隐有几笔墨水飘逸的痕迹。椅子旁边摆着议事桌,有两三个宫人正端了两杯茶,面对龙椅是两排桌椅,上面有的摆了几株绿植。
余莫卿眯眼,难道是圣武帝亲自来审?
“就是这了。”那将领环顾了下四周,回过身将余莫卿带到龙椅前,又示意其余的随从站在门外即可,又留了两个站在余莫卿的身后,却没有给余莫卿解开手铐。
“现在大人可否告诉妾身,究竟是谁来审问?”余莫卿又一次试探道。
“夫人何必急于一时?”然而这将领丝毫不吃余莫卿那一套,依旧不肯告诉她。
余莫卿只能继续盯着那把龙椅,默默出神。
她暗想这将领口中昨夜的密报应该也是惠妃搞的鬼了,否则也不可能一大早抓人,正好贼喊捉贼,惠妃算计之深。只不过惠妃自己也是留了一手,与其自己审问,肯定不如撇清关系来的爽快,所以惠妃只会将伪造的密报交给更保险的人来处理。而这个更保险的人,除了圣武帝,又还能有谁?
正当余莫卿想得出神,屏风后出现几个眉眼低顺的宫人,低着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而后跟着一副挺立的身子。余莫卿继续盯着那边看,正好屏风后露出了明黄色的一角,然而还未等余莫卿仔细往上看去,身后传来一句话,
“夫人,多有得罪!”
那将领的声音压得低,若不是余莫卿耳力甚好,想来也反应过来。不过也不需要她有所反应,膝盖后传来一记狠毒的碰撞,她立马屈膝跪下,尖利的刺痛传来,令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勉强用手撑着地,她被迫低下的头只看到那双入眼的长靴被金黄色的图腾所缠绕,下摆有隐隐的金色在泛着光泽,向她预示着来人身份尊贵。
的确如她所料,除了圣武帝,惠妃并不敢搬来任何人来动余莫卿,更何况余莫卿名势渐大,如果不是正当理由,根本无人能够撼动她的地位。
余光再往一旁扫去,又有一双松软柔嫩的鞋底出现,被一套玫色锦边的裙摆所遮掩,隐约的朦胧感带着一股芬芳,然而那副身形冷然站在龙椅旁,却并未显示出主人的和善。
“回圣上,回娘娘,人已带到。”那将领终于收起了在将军府里的那套娇纵模样,很是谦卑的行着礼。
“嗯,你先下去吧。”男人的声音略带慵懒和疲倦,丝毫没有当初在猎场上奔波四方那般的中气十足,只是毕竟身份尚在,言辞中还是听得出那层令人畏惧的威严。
“这……陛下单独在这儿,犯人会不会……”那那将领原本面色轻快,有些期待的看着上面,但听了此话,脸色露出一些担忧。
“圣上吩咐你们下去就下去,少磨磨蹭蹭!”一道尖细的女声响起,同样是慵懒中带着威严,不允许别人有任何一丝的反抗,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让看押的人全部下去。
那将领原本还指望有赏可讨,看样子也明白了一二,立马准备带人离开。却又听到那尖细的声音响起。
“喂!等等!”女人的声音又突兀响起,带着一丝威胁,“证据呢?”
那将领才想起来自己才搜捕的东西,立马差人递了上来,随后才敢离开内室。临走时还不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根本不敢打扰这里面的对话。
余莫卿就这样跪了一会儿,好似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一般,没有人发话,也没有人责骂她。空气犹如被凝结了一般,而她只是那空气中一粒被忽略的水雾,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余莫卿。”良久,上方终于传来一声淡淡的呼唤,听不出任何心绪。
余莫卿神色微闪,才缓缓抬头,入眼的两人一坐一站,一个一身明黄,尊容威严,一个一身玫色,雍容华贵,一个眼神冷然深沉,一个眼神傲慢挑衅,唯一相同的是两人的眼神都落在余莫卿的身上。
“圣上,娘娘……”余莫卿面色冷静,声音很是微弱,仿佛没有多少力气。
“余三小姐这是怎么了?这才从宫中嫁去将军府,如今怎么连宫里的规矩了?”傲慢的声音传来,女人挑衅的目光略带戏谑,丝毫不给余莫卿情面。
然而余莫卿丝毫没有畏惧惠妃的挑衅,抬眸直视而上,反倒轻松一笑,“如今臣女身份不明,不知娘娘是要臣女以何规矩?”
这是余莫卿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惠妃,并且丝毫不顾圣武帝同时在场。
惠妃明显也没料到余莫卿这般不给自己面子,勾起了冷酷的嘴角,“呵,圣上,你可看到了,如今这三小姐是日渐猖狂了,就算没出这档子事,就连尊卑都忘了,看来是真不把我皇家放在眼里了……”
余莫卿知道惠妃想说什么,但她并没有阻止惠妃继续诋毁自己,她打赌圣武帝自己都摇摆不定。
圣武帝沉静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虽听着惠妃嘴里的话,但也没有立即责怪余莫卿没有行礼,只是淡淡问道:“余莫卿,你可知道今日为何要押你进宫?”
余莫卿将视线从惠妃脸上移到了圣武帝身上,只见圣武帝的脸庞今日显得有些憔悴,在昏黄的灯火映衬下隐约看到那曾经也俊秀明朗的脸庞已然添了不少皱纹,又因为对权位的把持,那副已经步入中年的身体却也不失健壮。
只是仔细看来,也不知是内室的房梁打了阴影过来,余莫卿明显看到圣武帝脖间有些许难以掩盖的淤青肿块,只不过被金丝边的高领挡了一些,让人看得不那么清楚。
余莫卿没有展露过多的情绪,仿佛早已猜到会出现这样的事了。毕竟邢天耀早就告诉过她,先帝和皇后暴毙前都曾出现过这样的状况。而当年正是惠妃和圣武帝合谋对先帝动手,圣武帝将下毒的事分就交给的是惠妃,除了她又有谁还识得此等毒?再说当年惠妃本就是以此等方法谋害芸冉,如今故技重施,也是完全有可能,毕竟有什么比给身边人下毒更加方便的事呢?
余莫卿面色未改,只是摇了摇头,“臣女不知。”
“当真?”圣武帝挑眉。
“圣上所见,自有判断不是?”余莫卿没有多大心绪,故作放松,随性一笑,仿佛她现在并不是带着手铐的犯人,而只是跟一个很普通的人在聊天一般。
“圣上,你就少被这善于伪装的精明嘴脸给骗了吧,证物都在这儿摆着,想来她也是逃不掉的。”惠妃一双素手随意撩拨着自己的碎发,故作一副怜惜模样,“原本还想着三小姐是大家闺秀,又曾立功受奖,又是太后亲侄没想到如今做的出来的事,倒没脸敢认?当真是丞相大人育人有方,教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姑娘?”
“余莫卿,昨夜子时过后,宫中有人密报,你私盗庆阳宫私符,动用城内兵力制造混乱,并且残杀驿站官员,私自移空军火库存,欲意取而代之,意图谋反,可有此事?”圣武帝从政多年,总归是老谋深算,又本就是多疑的性子,虽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却没有给余莫卿自己的反应,只是陈述一件事而已。
“臣女不知。”余莫卿没有太多过激的情绪,犹如三年前她残杀楚世昌过后被众人带到圣武帝面前,那天猎猎寒风凛冽,吹散了她一颗热血般的心,而那单薄的身影只身跪在众人眼前,苍凉的声音异常坚毅,丝毫不肯认罪。
三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那些原本与她无关的阴谋。只不过转眼间,她又跪在了相同的男人面前,神色冷然,矢口否定。
如果这是三年前,余莫卿不敢确信她如此说出来,这个生性多疑的男人会如何作想,至少不会像今日这般冷静坐在眼前,语气会这般平淡。毕竟如果他能料到余莫卿今日模样,也不会像当年那么草率定罪,让她一举跌入深渊,差点永无翻身之日。
可是她爬回来,带着满腔仇恨和最后的尊严,从那个啃人不吐骨头的护女院,一路追回了国都,终于卷土重来。那日猎场之上,她挺立的身姿异常鲜明,她要整个大昭,整个皇朝,看到她令人颤抖的身躯和模样,听到她令人振奋的言辞,见证她如何和危机四伏的罪恶所斗争,并且赢得胜利。
她知道,她原本想要的并不多,更不想与那些深层的罪孽再牵扯任何关系,只是命运给她过多的选择。而眼前的男人,他所拥有的一切,正是一切罪的开端。
这个男人见证了余莫卿三年的变化,也知晓这女子三年来的成就和作为,他不会没有判断,他既然肯将暗阁交到她手中,就说明他还不算老眼昏花,尽管他提防之深,可是丝毫无法影响他最深一层的直觉。
即便他再看到如今有些眼熟的场景,心中有所疑惑,然而他并不敢轻举妄动,三年前的误判他错失的并不是对余莫卿的判断,而是对他那个曾经享尽恩宠却心生谋逆的儿子的判断。如今同样的嫌犯就跪在眼前,再次否定别人强加的罪名,他不得不静下心再次判断了起来。
“余莫卿,朕从来不作没有把握的决策,你实话实说,有没有此等事?”圣武帝再次开口。
“圣上何必和这小妮子废话?”惠妃不禁发出感慨,她巴不得圣武帝快做决断,毕竟没有什么比解决余莫卿更重要的事了。
早在圣武帝一开口,余莫卿的脑子也同时反应起来,惠妃肯定心中比她还要急不可耐,否则也不会在她一入宫之时就派人跟踪她了吧。而就算城内的混乱没有如实爆发,惠妃恐怕也会安排一场混乱嫁祸她。而至于那私符,从一开始就被香叶带到了余莫卿身边了,只不过她一直急于找到丁大,倒忽略对自己身边设下防范,如此才中了圈套。而她也仿佛看到,圣武帝越是迟疑,惠妃越是迫不及待,如果余莫卿没有猜错,下一步应该就会供出丁大了。
“余莫卿,你说实话,朕想听听你有何解释?”圣武帝仿佛并没有听到惠妃的话,继续问道。
“就算臣女解释,圣上会信吗?”余莫卿脸上依旧没有多少波澜,很是镇定地问道。
“这……要看你会说些什么了。”圣武帝也不是没有考虑,搭在扶手上的手不禁叩了一下。
“圣上,你就信臣妾一次,这余三小姐被逮个现行,能有什么好解释的?”惠妃看了眼圣武帝,又转而瞪了眼余莫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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