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言看得出她的挣扎,甚至能看出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与怨毒。
梦言知道她在想什么,若自己真的是细作,而又因为失忆这么简单的原因就成功脱离了组织,绮妃必然是嫉妒到死的——若是可以,没有人愿意当一个细作这般见不得人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得梦言几乎都要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绮妃终于开口。
“好,我答应。”绮妃咬着下唇,几乎是一字一顿,连声线都不稳地颤抖着,“不过梦言,我很想知道,既然你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事,要如何把信物找到并且送到我面前?”
很显然,她怀疑梦言失忆是装的。
目的当然是为了脱离细作这个身份。
梦言眼梢轻抬,徐徐掠了她一眼,略带嘲弄:“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需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就行。”
继而唇角微微一斜,露出一抹略带森寒与威胁的笑容:“至于以后……要是你们违背了今日之言,想要害我或是重新胁迫我回去,那么你们也该明白,我要在死前把你们全部一起拖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恩?”
绮妃愣愣地看着她,一时竟没了言语。
梦言临走之前,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转过头去神色复杂地看着绮妃。
“信上说的那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虽然也有此猜测,可是那封信里面却说得那么笃定、那么言之凿凿,事无巨细地给她分析了一遍,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君墨影亲口承认的一样。
她不相信以绮妃现在的身份,君墨影会跟这女人讨论这种事。
却不想,绮妃愣了一下,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什么信?”
什么信。
梦言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嘲弄与讽刺,旋即云淡风轻地别开了视线。
“没什么,绮妃娘娘,你该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丫鬟了。”
玲珑送到梦央宫的信,绮妃却茫然得什么也不知道。
真是蠢得可以。
这女人究竟是怎么当上细作的?
只怕哪天被身边的人害死了也不知道。
御书房里,玲珑已经跪了将近一个时辰。
双腿酸痛,痛得她连呼吸都困难,加上前些日子绮妃在她身上留下的鞭痕还未痊愈,此刻这么一跪,惨白的脸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君墨影是刻意晾着她没错,却也没想到这一跪能把她跪成这个样子。
这么娇弱,哪里像是个丫鬟?
宫里的奴才被罚跪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若是连一个时辰都受不了,那真得从头学起了。
“前两日,你往梦央宫送了一封信?”他终于开口。
玲珑心里暗暗一惊,宋凌那日让她送的信里面究竟是什么内容,竟然连皇上都惊动了?
“回皇上,是的,奴婢确实往梦央宫送了一封信。”
“你可知道信里面写了些什么?”
“奴婢不知。”玲珑摇摇头,又补充道:“娘娘只跟奴婢说,那是一封问候信,奴婢不敢擅自去拆主子的信。”
君墨影眉尖微微一挑,“这么说,信是绮妃让你给浅贵妃的?”
玲珑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君墨影便没有再为难她,就这样让她退下了。
玲珑大为疑惑,皇上让她在这儿跪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问这么简单的几个问题?
别说是她,李德通也不解。
“皇上,您就这么简单地让那丫头回去了?”
“不急,这只是一条被人利用的小鱼罢了,就算把她杀了,也没什么用。”
来的时候,玲珑虽说不是偷偷摸摸来的,却也没在路上撞见多少人。可是回去的时候,帝王却让好几个侍卫一道押着她回去,引来了一众围观。
玲珑愈发不解,明明帝王已经说没事,这都让人放她回去了,为什么还要派侍卫跟着她?
就好像她仍是个囚犯一样。
不过还好,她很快就不必担心这件事了。
宋凌说了,送完那封信就可以带她出宫了,然后他们就能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谁知好巧不巧地,路上真的就遇到了宋凌。
看到玲珑这架势,他愣了一下,眼底立时闪过几丝阴暗的光芒。
玲珑本来是想开口的,不过后来,她不想因为任何不好的事情牵连到他,只能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从自己身前走过。
然后她就明显注意到,宋凌脸上冷漠平静的表情就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玲珑心口一抽,痛了一下。
转而平复了一下情绪,她才安慰自己,那都是因为自己马上就可以离开皇宫了,而宋凌还要在这里干一辈子,说不定他马上可以飞黄腾达,当然不能在这种时候出任何意外。
她实在不该为了这种小事去烦扰他、怀疑他。
没错,只要他们以后好好的就成。
抱着这种想法,玲珑的心思又恢复了几分活络,微微吁了一口气,走回华章宫的时候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
出乎她意料地,在那些侍卫走了以后,一道挺拔的身影映入了眼帘——是宋凌。
玲珑面色一喜,不顾身上和腿上的双重疼痛,立刻一路蹒跚地小跑过去。
她就知道宋凌不会对她这么无情,方才那样的疏离冷漠只不过是人前的伪装,这不,现在那些侍卫走了以后,他立刻就过来看她了。
“玲珑,你怎么样?”宋凌张口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玲珑面含娇羞,笑道:“我没事。”
宋凌眉宇间隐隐闪过一丝不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力而匆忙地把她拖到一处假山后面,又仔细确认了一遍附近有没有人。
“真的没事?皇上找你做什么?”他深凝着眉心,“问到了有关那封信的问题?”
“是啊,不过你放心……”玲珑郑重道,“我只跟皇上说那是绮妃娘娘给浅贵妃的问候信,其他的我一概不知,皇上后来也没有多问,就让我回来了。”
“那皇上为什么还要派那些侍卫跟着你?”
玲珑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宋凌脸上出现了几颗暴戾因子,顿时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该死笨女人,问她什么都说不知道,成天就会对着他流口水,一点脑子都没有!
今天的午膳和晚膳,君墨影都不准备回梦央宫里用,似乎是有什么事去忙了。
李德通来通报以后,梦言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点点头“哦”了一声,就继续自己手头的事儿了。
李德通原本还指望这小姑奶奶能嘱咐几句、关心几句,可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顿时就愣了。人家千方百计想要接近帝王,可就是愁着没门道——帝王不给面子啊。这小姑奶奶倒好,成天待在帝王身边受尽宠爱,偏偏是半点也不肯用心思!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娘娘,您没有什么话要奴才捎给皇上的吗?”
“什么话?”梦言面色古怪地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咳……”李德通清了清嗓子,“比如说,让皇上早点回来,或者在外面要多吃点、注意身体之类的……”
梦言无语地看着他:李公公你真有贤妻良母的本质。
“那好吧,麻烦李公公帮我跟皇上说一声,晚上记得早点回来,在外面吃的时候要注意着点儿,不能为了一时贪欢而吃太多,毕竟身体最重要!”她哆哩叭嗦地说了一堆,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李德通,“这样可以了吗,李公公?”
李德通十分满意:“可以可以,奴才一定会把娘娘的话转达给皇上的。”
梦言叹口气:“多谢李公公了。”
当李德通真把梦言这些话带到的时候,却没有收到意料之中的效果。
君墨影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李德通,这些话真的是浅贵妃想出来的?不是你胡编乱造的?”
李德通欲哭无泪:“皇上,奴才哪儿敢啊!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欺君啊!”
君墨影笑了一声:“行了,朕知道了。”
李德通终于松了一口气。
帝王午后在正和殿接待的是别国使臣,因着不是什么大国,只是一个几乎附属于东阑的小国,所以来的人并不是很多,只有朝中几位重臣,一个女眷也没有。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那些使臣里边儿突然有个人站起来。
“东阑泱泱大国素来受四方敬仰,我凡塞亦是如此。今日来东阑,主要目的是学习一些东阑特有的技艺,回国去传播。”
顿了顿,才又接着道:“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王上唯一的公主仰慕东阑陛下多时,今日与我等一道前来,就是为了能瞻仰陛下风采,望陛下不吝接见。”
此话一出,众人几乎是瞬间就领悟了他的弦外之音。
瞻仰陛下风采,说的倒是好听,实际上还不是想借此机会联姻东阑?
凡塞王没有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想让凡塞在诸多归属国中不被打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凡塞王归西之前就让凡塞在帝王心里留下重要的位置。
区区小国,要想如此,也只有一个办法——用女人。
所以今日这位凡塞公主的来意算是很明显了。
众人心道,帝王为了梦央宫那位,就连大选的秀女都随随便便遣回家了,今日这凡塞公主,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帝王的眼?
左相白日里刚被张进思想教育过,说是要借着浅贵妃的势头打压皇后,或许能借此扳倒连家也不一定。所以对于这位凡塞公主的到来,说实在的,他是不太满意的。
凡塞不管是男是女,个个都生得极美,谁知道会不会出来个狐媚子抢了浅贵妃的风头?
虽然他不是很介意最终是谁抢到皇后宝座,可毕竟浅贵妃如今已是贵妃,要真抢起来,怎么着也比这个初来乍到的凡塞公主来得快些吧?
右相连沧域比他更不满意。
后宫里的女人,但凡不是他们连家的人,但凡有可能威胁到他女儿地位的那些,就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都要除掉!
只可惜,他们并不能左右帝王的意思。
毕竟那位凡塞公主来都来了,帝王自然是不可能拒之不见的。
这不符合外邦交际礼仪,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小国。
当凡塞公主一身火红长裙走进来的时候,绝代风采迷煞众人,倾城容颜醉倒一片。
如果说绮妃是媚的,那么这位公主就是婀娜的媚态中多了几分英气,很少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同时看到这两种气质并存,更遑论如此完美地融合。
果真是与众不同。
“拜见东阑陛下。”
君墨影回到梦央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内殿里烛火摇曳,梦言低着头背对着门口方向,似乎很认真地在做什么事情。
君墨影走过去,竟见她拿着一幅小小的绣品很认真地研究着——手里还有根绣花针。
一下子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听到后面明显带着一丝揶揄的笑声,梦言一抖,不小心把针尖扎在了手指上,虽然没破,还是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秀丽的眉毛完全皱了起来。
“怎么了?”
君墨影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把那绣品和绣花针全都扔一边儿去了,握着她的手指细细端详,剑眉轻蹙,严肃的俊颜上明显闪烁着关怀与疼惜。
梦言心口一撞,旋即哼道:“要不是你突然吓我,我至于吗?”
她也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那封信的事情……恩,虽然暂时还没有解决,但她已经把唯一的那种可能性扼杀掉了。所以她以后只是梦言,不是细作。
既然如此,吵架的意义也不存在了。
哪怕他一开始只是利用也好、试探也罢,她都决定放下了。
那只是一个……不太美好的开端而已。
君墨影抬头看了他一眼,闪过一抹微诧,潋滟流转的眼波中漾出几分淡淡柔和的笑。
成功把梦言看得缩了缩脖子之后,他又垂下眼帘去看她白皙的小手,用拇指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被针扎过的地方。
“还疼吗?”
语气满满都是关怀。
“差不多了吧。”梦言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又哼道,“你刚才是不是嘲笑我?”
君墨影嘴角弧度扬起,漫不经心道:“嘲笑你什么?”
梦言眯起眼睛:“那你刚才站在我身后笑什么?”
“朕就是看你拿着根绣花针,似乎有模有样的,所以忍不住觉得高兴罢了,哪里是嘲笑?分明就是你自己心虚吧?”
“你……”
梦言一噎,旋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用力吸了吸鼻子,“君墨影,你身上好像有酒味。”
男人愣了一下,就着这般在她面前蹲着的姿势摸了摸她的脑袋:“恩,刚才喝酒了。”
说着他就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
梦言因为他这个动作眯起眼,嘴角斜斜一勾,“知道要回来还喝酒,你是想分房睡?”
君墨影当然不想分房睡。
可今日这状况,身为皇帝,他哪儿能不喝酒?
不过也不能也熏坏了小东西和他的女儿就是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梦言便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问:“喝了多少?”
君墨影下意识地又想后退,宽大的袖袍却蓦地被她的小手攥住,伸手在他脸上探了探,“要不要让人给你煮点醒酒茶去?喝多了晚上睡不好,可别把我也吵醒了。”
她的小脸上逐渐没有了玩笑的成分,带着几分骄纵与嫌弃,就像一只被宠坏的猫儿,晶亮的星眸就这么瞪得大大的看着他,让人感受到的却是一股软到心坎儿里的柔和。
君墨影心口一撞,轻轻道了声:“好”。
梦言就叫冬阳进来,让她出去办这件事了。
这期间,君墨影又往旁边挪了过去,离得梦言老远。
梦言想笑,却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昨儿个还不知道是谁怕打雷抱着我不肯撒手,今天见了我怎么就跟躲瘟疫似的,一直往旁边闪?君墨影,你这是把我当成了抱枕,准备用弄完就丢?”
君墨影瞪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分房睡,他现在不过是不想身上的酒气熏着她,怎的又要平白无故被嫌弃?
“胡说八道!”他轻斥一声。
顿了顿,又尴尬地别开视线,补充了一句:“朕怕打雷的事儿,不能一直拿出来说!”
梦言奇迹般地看到男人冠玉般的脸上闪过一抹微红,眉毛就一点一点地挑了起来,慢慢地踱步朝他走过去,“皇帝陛下,您有把柄在我手里,还敢瞪我?要是惹得我一个不高兴,我就把您怕打雷的事儿昭告天下。”
说实话,梦言很诧异。
她以为“怕打雷”不过是这男人随口胡诌的,反正像他这么流氓的人,这种话信手拈来就是了,哪曾想到他竟然真的会怕打雷。
一个无所不能的男人,竟然会怕打雷?
可是看着他现在的反应,又不像是说假的。
梦言摇摇头,果然啊,人不能总耍流氓,否则就跟“狼来了”一样,说的话都无效了。
“人无完人,朕都已经这么优秀了,要是再对任何事都无所畏惧,还让别人怎么活?”
梦言走到一半的脚步就猛地停了下来,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男人,还能再自恋一点吗?
瞧瞧这话说的,这么义正言辞,这么一本正经!
梦言哀怨地看着他:“我一直觉得我的脸皮已经够厚了,可现在我知道,跟你比起来,我那点儿程度根本不算什么。”
她身上连这仅有的优点跟这男人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梦言是真找不出还有什么能比他强的了。
毒舌——不行,比不过。
脸皮——不行,比不过。
梦言突然觉得,她以后的人生就得活该惨遭这男人压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