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娘亲捡回来给我续命用的。他从小耳濡目染,对死亡这类事并不恐惧,甚至还隐隐有些特殊的归属感。
突然,那颗小小可爱的红痣似乎动了一下,冰凉的手指碰上他的手背,一触即离,颤抖着宛若风吹动烛影。
“娘,他还没死。”楚玉龄牵住对方的手指唤道,用心头血绘制法阵的楚母只当他在骗人。
那小孩分明已经死透了,气息断绝,难以复生。
对啊,他不是死了么?
*
夕阳日暮,巨大的火红圆日中有一条黑色的画梭穿行。甲板上只有两人,袁拂衣将青霜剑抱在怀中,静默不语,身形陵劲淬砺,劈开长风。贺洗尘巍然不动,盘腿坐于船舷之上,绀青色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到底还要跟多久?”
“不知道。”
袁拂衣举步走到他边上问道:“你与楚玉龄真没什么恩怨?我瞧他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你若有麻烦,便说出来,我一定帮你!”
贺洗尘仔细想了想,认真答道:“我确是不知我与他究竟算不算有恩怨!”见袁拂衣皱眉,只能伸出手,白净如玉的手掌在暮光下如烟云般。
“你摸一下我的骨。”
袁拂衣顿时想到些什么,握住贺洗尘的手腕一寸寸地仔细拿捏,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捋去,他的面色逐渐沉重起来,不由得怒道:“你的祸骨便是被他这样换来的?不行!我得找他算账去!”
贺洗尘拽住他的袖子,笑道:“算什么帐?一笔糊涂账罢了。”
二十年前原身小孩病死,被父母抛弃在荒野中。楚家母子将他捡了去,只以为是个早夭的孩童,却没想到里头还有一个初来乍到的游魂。他那时神魂不稳,吱都没办法吱一声,结果便活生生受了换骨之痛。
细究起来,他与楚玉龄也算缘分匪浅。恩怨谈不上,只怪双方运道不好。楚母恐怕也是想寻个死人,不让儿子背上太多因果,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逆天而行,却种下因果之初。
楚玉龄欠贺洗尘吗?不能这样说。
他本就是鸠占鹊巢的「不知归处客」,二十年前的那个时刻他尚未在那具肉身上完全活过来。要说对不起谁,楚玉龄的过错除了对死者不敬,却与贺洗尘没半分干系。
“总之我与他两不相干,陌路人而已,你并不需要为我出头。这祸骨现在是我的,便由我受着。它对我并没多大影响,顶多就是聒噪了些。”
袁拂衣知道贺洗尘不是迂腐的以德报怨之人,既然说和楚玉龄形同陌路,那便真的没有任何牵扯,可——
“可祸骨相随,恐难成仙。”
贺洗尘诧异地望着青衣剑修,哑然失笑:“世上已无仙人千年,飞升难矣。”
袁拂衣信誓旦旦道:“端看你愿不愿意!老贺,我总觉得你还没认真起来。”
那种应对天道时的闲散淡泊,连首山之巅剑意凛然的屠鸣周和掌门祖师爷爷都没他这样游刃有余。
贺洗尘挑眉,戏谑道:“我可认真了!”
“蒙谁呢!”袁拂衣呸了他一声,见他不想多说,便问,“我听老头子讲过,换骨的滋味很不好受,稍有不慎便玉石俱焚,你当时没事吧?”
贺洗尘的眉毛顿时抖了一下,神魂几欲被撕裂的痛楚又上心头,他的手指不禁攥紧袖口,呲着牙惨兮兮道:“妈的!痛死我了!”
袁拂衣极少见他失态,感到新奇之余又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不痛了,不痛了。”
贺洗尘用拂尘扫开他作恶的手,无奈道:“兴许是换过骨的关系,我与楚玉龄冥冥之间有一种微妙的联系。他应当也是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才会跟在后面。”
“啧!我还是看他不爽!”
“大局为重,金台礼近在眼前,莫要节外生枝。等把这一船小孩送到稷下学宫,您老人家想打架再去打架。哎,乖侄儿,你恐怕还打不过人家。”贺洗尘揶揄道。
“滚滚滚!”袁拂衣不悦地撇下嘴,突然抽出青霜剑往后一刺,“咱们是招谁惹谁了?怎么牛鬼蛇神都给咱设套呢!”
只见他剑尖所指,法阵波动,猛地从虚空中现出一个清丽少女。身着绯衫,衣带飘飘,赤着一双脚,肤如凝脂,端的是令人心神一荡。
饶是袁拂衣也免不了俗,歪头跟贺洗尘悄声道:“食色性也,古人诚不欺我!”接着又端正神色,正气凛然道,“你这小女子是何人呀?”
“我?”少女伸出染着豆蔻红的指尖,笑盈盈道,“我叫李乘风,是欢喜禅宗的弟子,此次特来拜会袁师兄、贺师叔。”少女妖娆的眉眼满是灵动的狡黠,名字却清俊大气得很。
“你认得我?”袁拂衣见是同道中人,便收起长剑。
“不认得。”李乘风诚实地摇头,眼睛却亮闪闪地望向船舷上的贺洗尘,“我认得贺师叔!”
袁拂衣……袁拂衣不想说话,只想打人。
“欢喜禅宗也要往稷下学宫去?”贺洗尘自然感觉得到不远处另一艘画梭正在逐渐靠近,便问,“李姑娘,你找我何事?”
“金台礼渐近,五都仙门齐往稷下学宫,欢喜禅宗自然也不能落下!”李乘风柔柔行了一礼,“贺师叔,我只是来见你一面,我看见你,心里就高兴极了。”
如此明白大胆的心迹表露,袁拂衣不禁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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