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洗尘?”突然一个衰老的声音传来,荀烨提着一盏小灯诧异叫出声。
“荀先生。”贺洗尘拱手。
荀烨不讲究这些虚礼,无所谓地摆摆手:“你要去哪?稷下学宫入夜便不准四处乱走。”
“学生想要去北冥一趟。”
“嗯?你又不参加金台礼?”荀烨顿时不爽地提高声音问道。
贺洗尘连忙摇头道:“非也,明日便回,最迟后天。”
荀烨这才哼哼地撇了下嘴,道:“跟我来吧。”他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灯笼中的不死火虫散发出荧荧的亮光,照明脚下的山道。
两人交集颇少,甚至没说过几句话。荀烨可惜贺洗尘的一身天赋,面上却嘴硬不肯开口,直到把人带到太阿山顶,才道:“吾辈修仙,不为长生。虽说如今人人独善其身,然经世济民,匡扶天下,依旧是吾辈读书人己任。大丈夫当守大义,不可为小利蝇营狗苟。你……无论修道还是修儒,切莫故步自封。”
贺洗尘神色微动,躬身行礼道:“学生受教了。”
荀烨咳了一下,又不耐烦道:“去去!做你的事情去!”又从怀中拿出一片洁白光滑的羽毛,别扭说道,“这是稷下学宫鹤仙人的翎羽,你先拿去用,快去快回。”这老头子鲜少做这种事,不自在得很,刚要离开,却被贺洗尘拦住。
“十年前金台礼学生尚未启智,先生若不介意,便再为学生点朱砂吧。”
荀烨顿了顿,转回身问道:“你真愿意?”
“学生愿意。”
“哈哈哈!甚好!甚好!”荀烨朗声大笑,随即端正衣冠,正色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然道途险阻,路坚且难,还望君今后动心忍性,为民立命。守本心正气,以天下为己任!”
此番诤言在山风中飞扬,竟引得千山同鸣,树林中的不死火萤虫纷纷飞起,照亮稷下学宫中的万卷书籍。只见学子们桌上摊开的古书哗啦啦翻着页,宛若先贤指点经纶。
贺洗尘从容跪地:“谨遵先生教诲。”
荀烨枯瘦的指尖点上他的眉尖,瞬间一抹丹红覆于其上。
“哈哈哈哈!快哉!老夫找丹游子喝酒去!”
贺洗尘眼中闪过笑意,目送荀烨走远,袖子一挥,抛出鹤仙人的翎羽。
稷下学宫外潜藏的黑影悄然跟上,嘴里不住恨声道:“快点闭嘴!不是见到他了么!”
第62章 大梦谁先觉 ㈦
鹤羽飞速穿过风的间隙, 将狂啸的西风甩在后头,云气之下是不见天日的黑海。秦丹游给贺洗尘束发时编入了稷下学宫的蓝色发带,发带上织着暗色云纹,与雪白的拂尘缠绕在一起。
“啧,楚玉龄!你丫闲得慌!”他忽然回过头骂了一句,御剑抓着鹤羽尾巴的楚玉龄咬紧牙关, 苍白的脸被罡风刮得出了一层青紫, 星斗黑袍上的法阵隐隐流转出神秘的光芒。
“你管我!”他态度恶劣地吼回去。
“你都追尾了我还能不管?”贺洗尘也恶声恶气地吼回去, 手中拂尘却一甩, 缠住他的手腕把人拉上鹤羽。
楚玉龄一时站不住脚, 竟直接扑到贺洗尘怀中,手忙脚乱之间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你这小孩,怎的如此不小心?”贺洗尘连忙扶住楚玉龄的手臂。
“走开!”楚玉龄恼羞成怒地撇开他的手, 猛抬起头, 凶恶的神情忽然一窒——层层叠叠的绀青色外袍和白色的里衣被他拽得松散开来, 露出锁骨上一颗圆润小巧的红痣, 仿佛沁出的一滴血, 再往上一看, 便是眉间一点朱砂,和一双清凌凌的凤目。
“你真的没死?”楚玉龄愣愣地喃喃自语。
贺洗尘理好凌乱的衣襟,闻言不甚在意地握住他的手心:“暖的, 活人。”
楚玉龄低头盯了许久, 回过神来猛然扔开他的手, 仿佛扔掉什么烫手山芋:“你、你要去哪?”
“你问我这干什么?”贺洗尘转身盘腿而坐, 挺拔的脊背在风中不动如山,“你不要再跟着我啦。”
“……我没有跟着你。”楚玉龄望着他发顶的玉冠踟蹰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坐在他身后,低声道,“只是刚好顺路。”
前头的贺洗尘闻言轻笑出声戏谑道:“莫非目的地是我?”
楚玉龄咳了一下,颤抖着手按住心口:“住嘴!”
贺洗尘也真的就不说话了,驱着鹤羽全力往北冥龙涧飞去。有鹤仙人的翎羽相助,三个时辰的路程如今只要一个时辰便能到达。
梦海太愁人,贺洗尘向来不喜欢哭哭啼啼,去北冥采「白龙破魔」也是心血来潮,只是却没想到后面还跟了一条小尾巴。
小尾巴和他换了骨头,难免生出几分亲近之意。贺洗尘知道那不过是楚玉龄一时迷障,等他彻底驯服那身根骨,少不得要拿他这个无辜的小道长开刀。不过小朋友嘛,教训一下,让他吃点苦头就知道利害了。
楚玉龄还不知道贺洗尘心中所想,眼睛一直瞟着他流畅而略显锋利的背部线条看,仿佛能从这么一点轮廓看出其中骨肉的痕迹。
鬼见愁楚门主哪曾如此受制于人,可只要一生出杀掉眼前这个人的想法,那副麒麟骨便不听话地咆哮着,把他扰得心神不宁。再加上那点子不明不白的心软,楚玉龄对贺洗尘总归还是下不了手。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鹤羽已飘至北冥,缩回三寸长,转着圈儿从半空落下来。贺洗尘将之插在玉冠上,不伦不类,倒也有几分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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