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芾知道他这是怕自己被流言蜚语中伤,心中一暖,忙道:“我没事的!先生不要淋生病了!”她努力伸长手,贺洗尘却从容一避,行到船尾,笑道:“在下学了点茅山术法,不打紧。”
“哦,哦。”应芾讷讷应声。
一人船头一人船尾,从幽静的河段飘到人声渐杂的闹市。应芾时不时翘起伞沿偷偷望向负手而立的贺洗尘,见他怀抱雪白拂尘,不禁暗道,莫不是一个道士?道士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六根不净么?
“小姑娘,你在看什么呢?”贺洗尘突然微微回头问道,把她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盖下红伞。
“没!……只是怕先生也被流言蜚语中伤。”应芾心有揣揣。
贺洗尘敛目微笑:“随它去吧。”
时雨乍停,船上又安静下来。别处越是喧嚣,把这条船衬得越是安静。河里逐渐多出其他载人的渡船,浪荡子们早早就出来寻花买醉,有的见应芾一人独立,便口出污言秽语调戏,其声孟浪,不堪入耳。
应芾只能一退再退,抱着伞柄将整个人笼在伞内,仿佛这样便能抵抗危险不安。浪荡子们还待更进一步,却见突然一道凶猛的水箭凭空袭来,将他们撞得人仰马翻。
“令尊令堂没教你们怎么说话,今日便让贫道好好教上一回!”船尾的贺洗尘横眉,拂尘一扫,瞬间又卷起万丈青水,直接掀翻他们的乌篷船。
两岸的行人看戏般高呼出声,更有甚者还鼓掌吹起口哨。应芾只觉眨眼之间,溅起的水花砸在红色的伞面上,顺着伞骨倾泻而下,恰好挡住她的视线,看不清缓步前来的陌生道长的面容。
“先生……?”
“你的性子也太绵软了些。”贺洗尘却皱起眉说道,“以后出门记得跟紧你的哥哥,莫要走丢了。”
应芾连忙点头。
“啧,我总感觉放心不下你。”贺洗尘无奈地说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等会儿见到他,我得好好与他说说。”
应芾难为情地说道:“先生……我哥哥叫应若拙……”
贺洗尘一顿,梦中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孩浮现在脑中,顿时神色微妙地问道:“今年可是二十七了?”
应芾奇怪地点头。
“你叫什么?”
“我叫应芾,先生可唤我「三娘」。”
“二十岁了呀……”
应芾闻言心中惊疑不定,下一刻却听眼前的道长问道:“喜欢吃芸豆糕么?我带你去吃芸豆糕吧。”
世事无常,看来今天他注定要把前缘过往一并了断了。
“贺洗尘!你怎么现在才来!!”楼上突然响起不耐烦的质问,楚玉龄推开窗户一脸怒容,见点着朱砂的贺洗尘和一个小姑娘齐齐抬头望来,一时忘语,说不出话。
哦豁!这才一会儿工夫又勾搭上一个了!
第64章 大梦谁先觉 ㈨
闹市上人声鼎沸, 繁华的秦淮河两岸林立着许多卖胭脂水粉、玉器绸缎的店铺酒家,却少见糕点小吃。贺洗尘跟楚玉龄借了一件黑袍, 兜头遮住身形样貌,便兴致昂扬地拉着两个小朋友在街头流浪, 寻找卖芸豆糕的老婆婆。
这怪异的三人组合实在引人注目——应芾一手怀抱黑骨红伞, 另一只手让贺洗尘叫着拽住他的袖口。而楚玉龄臭着脸色不情不愿的,却被拂尘尾缠住手腕, 也只能跟着一块儿走。
“你们喜欢吃糖人么?要什么模样的?关羽, 齐天大圣, 不对不对,女孩子应该喜欢西施貂蝉、嫦娥奔月吧……”贺洗尘在前边碎碎念叨, 楚玉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谁要吃那些东西?”
“唔——”贺洗尘认真思考了一下, “我明白了,你喜欢冰糖葫芦!行,等一下给你买。”说完不等羞恼的楚玉龄开口反驳,便转向亦步亦趋的应芾那边温声说道, “咱们买好芸豆糕便去找你哥哥。”
应芾始终紧张地低着头,手指将他的袖口搅得皱巴巴的:“多谢先生。”一边胡思乱想道,怎么迷迷糊糊地就跟着来了呢?要是他们是坏人怎么办?但转念一想, 贺道长与她萍水相逢, 却侠骨丹心, 帮了她两次, 若要害她何必多此两举?
她终于怯怯地抬起头, 眼角余光却扫到冷厉苍白的楚玉龄阴毒地瞪了自己一眼。应芾顿时一凛, 如芒刺在背出了一身冷汗。
要说楚玉龄对应芾没坏心,却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这厮乍见清丽可爱的小姑娘懵懵懂懂的眼神,心中瞬间一悸,软成浆糊,回过神来后却更加暴怒——这副天杀的麒麟骨,怎么走哪都能招来麻烦人物?
楚玉龄不怀好意地想道,把麒麟骨收服后,便将眼前这两个碍眼的家伙都杀掉!他心里盘算得好好的,绕在手腕上的拂尘却轻轻一牵,沿着雪白的尘尾而上是贺洗尘在黑袍中若隐若现的一截凝白的手指。楚玉龄皱起眉,终究还是暂且按下所有阴谋诡计。
“噫,终于找到了!”贺洗尘忽然喜笑颜开地回头。楚玉龄心里再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见他高兴起来,自己也忍不住跟着高兴。
卖糕点的是一个和蔼的年迈老人,头发花白,却用头油梳得整整齐齐,发髻上别了一朵暖黄色的簪花,素净朴实。她乐呵呵地问道:“公子,要买些什么呀?”
“婆婆,请给我们三块芸豆糕。”贺洗尘微微躬身道。
“行嘞。”老人干练地用油纸从圆木桶中拣出三个色泽雪白的芸豆糕,一人一个递到他们手中,“早上刚做的,皮薄馅厚,可好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