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巴巴的,难看。”魏玠第一次应声,声音沙哑,还十分嫌弃。
望着庭院中杏花疏雨的贺洗尘沉默了一下:“……那,还给我?”
里头嗤笑一声,没有任何动作。
斜雨落在含苞的红色花骨朵上,落在黑瓦白墙上,从屋檐坠下,织成朦胧的雨幕。
“你每次都帮我试药?”良久,屋子里头终于传来一句疑问。
贺洗尘看了眼乌蒙蒙的天际,说道:“没有,骗你的。太苦了。”
魏玠笑自己会错意,仰头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真的。
好苦啊。
“但是今天喝了一口。”门外的贺洗尘忽然悠悠开口,“所以三颗酿青梅只剩下两颗。”
魏玠手一顿,将瓷碗扔进提盒,拿起一颗青梅含入苦涩的口中。
“你身上是什么熏香?”她是香道好手,却从没闻过这种合香,一个月来想破脑袋也没能研究出其中配方。
贺洗尘闻言,抬手嗅了嗅袖子:“没有啊……充其量也就是每天给你熬药的苦药味儿……大概是沾了别人的熏香。”
“也有可能。”魏玠沉吟道。
天地又寂静下来,只有滚滚的春雷和越下越大的雨声,间或鸟儿清脆的鸣叫声。
“我要走了。”宫门内的话语听不太清情绪。
“我也要走了。”贺洗尘垂眸收拾好提盒,他的洛下音长进了许多,至少没像一个月前夹着半生不熟的吴侬软语,“小陛下,前路不易,还望保重身体。”
他起身拍了拍衣摆,如同往常一样叩了三下门,转身离去。身后那扇封锁的宫门缓缓打开,始终没迈出步伐的魏玠伫立良久,望着他撑伞的单薄背影没入杏影中,消失不见,才收回深沉的目光。
那个时候她没想过自己能卷土重来,更没想到,若干年后,与她对弈朝堂的,会是那个赠她青梅的煎药人。
但又似乎没什么可惊叹的。或者说,其实今日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魏玠不太记得十五岁的贺洗尘的模样了,匆匆一瞥哪来的记忆?可她却还清楚记得那个雕花黑木提盒上精美的花纹,透过天窗的光线中尘埃飞舞;还记得他身上沾染的苦药香,古怪却好闻,与如今一般无二。
“大司马踏春刚回?”魏玠脸上笑眯眯的,极为温和可亲,但贺洗尘一看就知道,小皇帝修为有成,恐怕是狐狸化身来找他报仇了。
哎呀呀,梁煜那老小子,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却累得我还要给她应付身后账。
贺洗尘抬起眼皮,从容不迫地应道:“然也,春日好,莫负韶光。”
三月末的洛阳开满山茶花,一团团一簇簇浓烈的红仿佛天边的火烧云。天色渐晚,霞光浪漫,踏着斜阳返家的行人说说笑笑,无人注意街道旁侧三个缓行的年轻人。
“听闻大司马还有一弟,姿容俊逸,聪颖机敏,可许了人家?”魏玠意味不明地问道。
贺洗尘轻飘飘地撇了她一眼:“我不替他做决定。”
却听她继续说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贺洗尘挑眉,玩味地笑起来:“他不想成亲,便不成亲,没人能逼他做不愿意的事情。得罪他就是得罪我,而得罪我,意味着我会很不高兴。我不高兴了,要让对方更不高兴。”
他直接堵死魏玠接下来所有的话语,随后笑问:“陛下婚事将近,可是喜不自胜,情难自抑?”魏玠十八岁被废,往后哪有人家愿意议亲,只怕引火烧身。如今她重登帝位,世家大族打破了头要给她充实后宫。至于合不合她心意?只有天知道。
“自然欢喜,自然应当欢喜。”魏玠笑起来,却不自觉皱起眉心。
一直安安静静的王陵轻声说道:“陛下,天色已晚,还是回宫吧。”寻常人走在贺洗尘和魏玠中间,只怕会被两人的笑里藏刀吓得腿软。王陵却不怵,淡定自若,甚至还隐蔽地挠了三下贺洗尘的手心,面上若无其事地说道,“大司马大病初愈,夜里寒,也早点回去吧。”
贺洗尘会意,心里不免失笑,微微拢起酥麻的掌心,应道:“多谢中常侍关怀。”
三人拐进一条小巷,一边是高高的墙头,一边是热烈盛放的桃树。粉红的花朵笼罩着橘色的晚晖,在暗沉的夜幕下似乎鬼魅横生。他们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一只圆鞠从墙内飞出来,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贺洗尘脚边。
不远处的柴门吱呀一声推开,身形修长的男人疾步跑过来,看见贺洗尘三人,倏地顿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墙内忽而响起一阵刺耳的嘲笑,贺洗尘从来不知道男人可以发出这样尖锐的笑声。魏玠不悦地抿起唇,王陵解释道:“这是「深深庭」的后墙,里头住的是歌舞伎子。”
她们都是人精,略一思索便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是争风吃醋、欺负人罢了。
“异族人?”魏玠突然疑问道。
檀石叶陡然一僵,跪在地上抖抖索索。他脸上蒙着一层面纱,袖子高高地挽起,一双眼睛闪烁不安,却是碧翠的双瞳。
“在下三人只是路过,当不得如此大礼。”贺洗尘走上前,在离檀石叶几步远的距离停下,单膝跪下轻轻把蹴鞠推过去,“郎君请起。”
那颗圆滚滚的蹴鞠沾着尘土,轻轻碰上檀石叶的指尖,晃悠悠地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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