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却无从阻拦。陆玦从立柱后走出来,看着谢乔的样子,便使劲揉揉他的发,谢乔将脸埋在陆玦颈侧,闭了眸子,道:“怀瑜哥哥,这次,我不知该怎么办。”
陆玦将手覆上他的后脑,轻轻道:“乔儿,我总会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变。
“殿下,陆大人。”杨肃的声音响起来。谢乔起了身看过去。杨肃朝他们行了一礼,面上皆是凝重,他道:“从去年开始,奴便奉了陛下的命去查当年淑妃娘娘的事,如今终于有了些眉目,请殿下和大人去御书房,陛下在那里等二位。”
谢乔瞳孔一缩:宴会刚结束,天子听了杨肃附耳说过的话便匆匆离去,临走前只来得及深深看那青年一眼。他猜到是有急事,却没想到是这桩事。
他看向杨肃,道:“兄长可有说,请他一同前去?”
这个“他”是谁,杨肃自然心知肚明,他叹了口气,道:“陛下说,来与不来,全凭他个人意愿。”
谢乔一愣,还是点点头,道:“好。”
杨肃看着谢乔和陆玦的背影,又想到自己下面要去寻的青年,终于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御书房。
谢乔和陆玦踏进门槛,便看到一张置了软垫的椅子上坐了一人,那人是个妇人,满脸皱纹满头白发。谢乔见着那妇人动作便一顿,谢铮朝他看过来,道:“等等罢。等等、他。”
谢乔点点头。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杨肃便回来了,他朝天子摇摇头,面上似带了些不忍,却还是道:“他说,没有必要,亦无意义。”
谢铮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道:“好。”
说罢,他走到那位老人身边,对谢乔道:“当年的人几乎都被钱楚翘杀了个干净,只有淑妃娘娘身边一位侍女因着和一个侍卫交好,被砍后未死被那侍卫所救,之后便逃出宫去一直避居岭南。杨肃费尽力气才找到她。”
他说着看向那老人,放缓了声音道:“老人家,将您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罢。”
那老人一顿,她一直低着头,这时才木讷地抬了头,先看看谢铮,便又看向谢乔,一看着谢乔,她一怔,眼眶便红了,缓缓道:“殿下的眼睛是皇族人的眼睛,鼻头,却像娘娘……”
尘封的往事便从这句话缓缓被揭开……
“当年,娘娘诞下两个孩子,她给哥哥取名叫乔,弟弟取名为扶——陛下那时是不管这些的,娘娘虚弱得满头冷汗,却仍舍不得放下那两个孩子……”因为她知道,放下了,便再没有抱的机会。
“想这两个孩子活下去,就得把他们送出宫,还要往北方送,因为钱家根基在南方……娘娘找了两个身边的老人,把两个孩子分别交给她们,叮嘱她们要分开跑,告诉她们,她所求惟愿这两个孩子平平安安……那时候时间急,她们每人只来得及带上二百两黄金和一些碎银子,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
“送走了人,娘娘又说——”老人的脸上有清泪蜿蜒而下:“说、说……”
弱不禁风的女子看着自己空空的怀抱,她怔了下,迟缓又吃力地望向殿外那狭小的一角天空,喃喃道:“乔儿是哥哥,长大后是山上高高的松树,自然该顶天立地,保护弟弟……”她吩咐道:“谁来问,便说,我只生了乔儿……算我求你们……”只要这里守住了口,外面人决计不会想到会有两个孩子,来此处问也只会查到一个奶娘,日后,那追兵便自然只会循着这个奶娘的线索将目光集中在一个孩子身上。
这样,另一个孩子活下去的机会便会大些。
“乔儿,扶儿。”女子面上终于流了两行清泪:“母亲对不起你们……是母亲无能……”她母家几乎没了人,宫里不知飘着几个孩子的冤魂,连皇后娘娘都要拼着命才能护住自己的孩子,她想她的孩子活下来,千想万想,便只能想到这条路……
“后来……后来……”老人哽咽着,终于说不下去……
后来,钱楚翘亲自来了淑妃的寝殿,盛装打扮、高高的发髻上插着金凤的宠妃手上依旧染了红红的豆蔻,她婀婀娜娜在一方凳子上坐下,看向床上虚弱的女子:“本宫平日里看你还顺眼,我便给你个机会,用那孩子的命来换你的命,这买卖,你可做?”妃子能留下,姓谢的孩子却万万不能留,他们小时候这般可爱,长大了却是一个又一个碍着她步子的硌脚石。
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慢慢拭干了泪,她朝她看过来,一向温润明秀的眼里是平静而坚定的恨意,她一字一顿道:“苍天无眼人有眼,你必有报。”
“你可真傻。你们可真傻。”钱楚翘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金簪,似是感叹道:“你们总是愿为没有意义的事丧命。哈哈,报应,本宫,等着。”说罢便起了身,踏出了那扇门。
淑妃宫殿里的仆从一应被抓了去审,审到最后一个人丢了命,便终于有人忍不了那酷刑说出了谢乔的奶娘。只是,从始至终,到底没人去主动提还有另一个孩子。
宫里没了侍从,便也再没人会照顾那女子,也再无人为那女子准备吃喝。那女子起了身,下了床,踉踉跄跄走到门口,倚着那门栏看着冬季傍晚昏沉的天空,看着看着她苍白的面上便浮出一个虚幻的笑,那双眼里恍若有春暖花开。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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