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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一下,才压低声道:“师父此行,旨在北地。远丰,你当知我意。”
    何谚的瞳孔缩了缩——他就是得了师父告老还乡的信,才给了那边肯定的答复。
    如此一来,就算日后东窗事发,祸起萧墙,也不至于连累师门。
    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接触到的“我方使臣”竟就是自己的师父!
    何谚握了握拳头,随即松开,轻声道:“师父心志未改,有此选择,弟子并不意外。只是,您年事已高,好不容易从是非泥沼中脱身,当颐养天年,享子孙福分才是。如此奔波,弟子于心何忍?那位……也太不体谅您了。”
    “胡说。”
    秦老轻斥一声,但脸上笑意却没变,放下茶杯道:“王爷本无此意,只是我这把老骨头不肯认老罢了。何况,有些事,压在心中多年,若不趁还能喘气的时候尽一份心力,怕是到了下头,也无颜面对故人。”
    “师父……”
    何谚当然清楚师父心中的愁苦,听他叹息,也不由心间酸楚。
    遥想当年,南陵城中独数秦老和李老太傅最为投契,两人志趣相投,引为知己。
    便是他投入师父门下,也是因为老太傅身上干系太繁杂,又是天子帝师,这才将他引荐给了秦老。
    后来先帝驾崩,李家倾覆,秦老只因身在翰林,素日沉溺在修古著书之中,不曾亲涉朝局大事,这才幸免于难。
    可即便如此,眼睁睁看着大梁国本被昏君庸臣蚕食,苟延残喘也不过徒增伤悲。
    如今,终于迎来转机,哪怕失败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也愿放手一搏。
    这些,何谚心知肚明,只是想到师父年迈还要受此辛劳,实在不忍。
    秦老知他纯孝,拍拍何谚的手背道:“东肃天高皇帝远,寻常政务并不受京官陈党掣肘。你如今贵为一州州牧,手握实权,王爷有你襄助,自是如虎添翼。”
    “只是,如今起事在即,他身边虽多武将助力,在文臣上到底少了几分气候。假使日后成事,只怕也站不住一个理字。”
    “所以,师父此行势在必行。远丰你也知晓其中利害,劝阻的话,不必再提。”
    “师父,哎……”
    何谚长叹一声,起身拱手道:“徒儿遵命,万望师父保重自己。”
    秦老颔首应下了。
    等到上桌吃饭的时候,两人笑面如初,已看不出之前的伤怀沉肃。
    用饭就在东院,秦老是长辈,又与何谚亲厚,是以并未让蓝氏避讳,只作家宴。
    席上,何谚连请秦老在府上多住几日,秦老拂须笑道:“原打算见过你们便动身,可今日在四方来贺走了一遭,老朽却舍不得走了。那守擂的诗作,我也有意一观,为诗仙遗泽欺负一下后生也是使得的,哈哈。”
    何谚最知他爱凑趣的顽童脾气,见他有意亲自下场,不由笑道:“有件事,我说了,师父可别恼我。”
    “哦?你且先说来听听,为师再做定夺。”
    秦老看他卖关子,也乐得同他周旋。
    何谚忍笑,说:“不瞒师父,我是四方来贺的第一个上上宾,这两月已看了六首诗作。我又向林轩讨了好处,凑足十二首诗,都拟了书稿送与您同乐。只因您动身返乡,怕错过信件,我便寄去您祖宅了。这会儿,定已到渝阳了。”
    “什么!”
    秦老激动地揪了自己的胡子,一时着急之后,想起什么来,抬手就拍何谚的脑袋,“好啊,竟敢戏弄为师,当我不记得你过目不忘的本事么?还不速速写来,让为师一睹为快!”
    何谚捂着头,道:“师父,我夫郎看着呢,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秦老这才想起蓝氏来,看他捂嘴藏笑,讪讪地咳了一声,瞪眼道:“我既是你师父,又到了这把年纪,要是动作快点,当你的阿爷都够了,还教训不得你了?”
    闻言,蓝氏再忍不住笑出声来。
    “师父,您别同他一般见识。”
    蓝氏劝他吃菜,又道:“诗墨就在他肚子里,也跑不了,您舟车劳顿,多吃些。要是您有意,明日我央勉之——我是说林轩家的夫郎私下写一些,给您送来。”
    秦老抚掌笑道:“这敢情好,那老朽先行谢过了。”
    蓝氏连道使不得,何谚则道:“师父,明日锦辰约好了要同贺家的夫郎去赏桃花。他与李氏私交甚笃,勉之又不似他夫君一般刁钻,极是淡薄名利,说不得,还真能哄些诗作与您呢。”
    蓝氏啐他,“胡说什么呢,哪有你这样说人的。”
    何谚告饶,秦老却动了心思,摸着胡须道:“北地回暖较南陵慢些,时下却正是赏桃花的好时候。不若你们带上老头子我,也去折一枝春色回来?”
    何谚和蓝氏见他眼中闪动精光,大有要舍了老脸将贺家的诗作掏空的模样,不由对视一眼,哑然失笑。
    这厢三人其乐融融,另一厢,何府主院里,张氏却食欲不佳,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老爷,你看大郎,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竟也不与我们同席。也不知道蓝氏这个夫郎怎么当的,都不劝着。”
    何老爷听他挑刺,也放了筷子,不快道:“方才东院使人来,说他们夫夫要招待贵客,你没听见么?”
    张氏撇了撇嘴,“什么客人这样贵重,到了府上,竟连你我的面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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