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平王妃也心有余悸,只是舍不得责怪女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方才的恐惧与压力。不过阿姐说得也没有错,要是阿言当时手打个颤——
嘉言憨憨只笑,不以为然。她当然有把握,没把握她能拿母亲的命开玩笑,那可是她亲娘!
“太后这可错怪六娘子了。”侍立一旁的琥珀笑道,“要没六娘子大显神威,那凶徒这会儿还在逞凶呢。”
“我知道我知道。”太后嗔道,“我家阿言能干嘛。”
又转头说始平王妃:“盼娘你也是,我……”她原本要说“我身边这么多人,能出什么事”,转念一想,这也是个保不齐的事儿,便改口道:“要你上来凑什么热闹,瞧,唬得三娘六娘脸都白了,景昊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怨我呢。”
“阿姐教训得是。”始平王妃垂首,就和幼时在闺中时候一样,乖乖认错。
太后还要说话,忽听得外间通报:“陛下到——”
“他来得倒早!”脱口酸溜溜一句。
当然是反话。
一室的贵人婢子,都只好假装突发性耳聋。平心而论,皇帝来得当然不算早,但是考虑到消息传出去的时间,前殿到德阳殿的距离,皇帝在与众臣宴,突然抽身可能引起的恐慌,实在也不算迟了。
太后对皇帝,还真是多有不满,嘉语想。
这转念间,皇帝已经大步进来,紧随其后的始平王父子、倒霉催的元十六郎,再往后,竟然是……郑忱。郑忱穿的薄墨云纹象牙色襕袍,腰间金带上镶了三五色宝石,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几个月不见,这货像是比当初还更……美艳。用上这个词,嘉语心情颇为复杂。
郑忱没留意她,目光直直地,就奔太后。
“母后受惊了。”皇帝随意摆摆手,叫起一地行礼的人。
“劳皇儿费心。”太后说了句场面话,眼睛后头的郑忱面上瞟过去。
这小子倒来得快,不枉她……前去报信的人自然会提到始平王妃被挟持,始平王父子急急退席,跟皇帝进宫在情理之中,但是郑忱要跟皇帝进来,殊不容易——天知道他找了什么借口。
“……刺客抓到了吗?”皇帝问。
“那凶徒拿你姨母做人质,被阿言射杀了。”太后说。她先前确实受了惊吓,不过宫闱之中,她算是很经过过几次变故,虽然未必能处变不惊,心性也算是历练了出来:“同伙也已经拿下,在盘查中。”
她说的同伙,是方才在德阳殿里的伎人。其实嘉语很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格外惊慌,因为他们很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侥幸没被刺客杀死,没被贵人推出去当盾牌,也逃不过事后被追究连坐。
不过是些玩物,对于可能潜在的危险,贵人从来都是宁肯错杀,绝不错放,他们从来就没有被当成过人来对待。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沉默的血泪与命运,若非如此,谁会去信那些虚无缥缈的来生与福报?
皇帝很夸赞了一番嘉言的胆气和骑射,倒是始平王,欣慰之余又愁得很——六丫头是越来越离谱了,好好的小娘子,喊打喊杀的像话吗!他倒不担心嘉言失手——也不看是谁的女儿!
皇帝又好生问候安抚了始平王妃,又对嘉语姐妹论功行赏,全程都没皇后什么事儿,就好像宫里根本没多出这号人一样,更别提皇后阻难刺客的首功了。最后皇帝请罪道:“儿听说母后受了惊吓,心不自安,又刚好郑卿新习了《心经》,诵之能令人身心舒泰,所以贸然带他进宫,母后莫要见怪。”
太后当然不会见怪——这大概是出事之后,皇帝做的唯一一件能让她满意的事了。
母子君臣言笑晏晏,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太后面上微露倦色,皇帝便带了始平王父子告退,琥珀安置了始平王妃母女,只留下郑忱给太后诵经。
这一顿饭变故迭起,就没人吃了个好,尤其始平王妃,恹恹坐了会儿就要歇下。嘉言自然陪母亲,嘉语知趣,找了个借口回房,贺兰紧随其后。
“三娘如今胆气是越来越壮了。”贺兰袖只比嘉语慢一步出门,紧几步就并肩了,笑吟吟说道。
嘉语偏头看了她一眼,不吭声。她眼下也没力气应付她,只想蒙头睡上一觉。贺兰袖却像是全然没觉察她的冷淡,凑近来,到她耳边,亲亲热热,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今儿那刺客,三娘不觉得古怪吗?”
她靠那么近,嘉语整个人都僵住了——自那日太后赐婚,她与她闹翻之后,她还是头一次做出这样的姿态,不知道又动了什么心思。
贺兰袖瞧着她僵硬的肢体,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刺客当然有问题,混不吝如穆夫人都能察觉,何况嘉语,她设计陆靖华,可没料到这样的后续——当然那不是她的过错:这世间的事,就和这世间的人一样,没有谁是孤立,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背负凶谶的皇后……她喜欢这个解释,至于皇帝怎么想,群臣怎么想,怎么应对,她不在乎。
刚活过来的时候,她还抱有天真的幻想,认为父兄遇害,源自于两宫之争,父兄被当作刀使,使完了功高盖主鸟尽弓藏,所以只要尽力维持住两宫的关系,就不会再发生——如今她不这么想了。
更准确地说,当她发现皇帝企图把姚佳怡推给萧阮的时候,她就不这么想了。以皇帝的心性和太后的性格,两宫反目只在迟早,那不是她能够扭转的。何况这世上还有个同样死而复生的贺兰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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