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在酒盏里荡漾,红得像鲜血。她忽然想起她进宫的那个傍晚,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她还小,她的姑姑在瑶光寺出家,经讲得好,常年出入宫廷、贵人府邸,于皇后很喜欢她。
父亲和姑姑说:“媚娘大了,你给她看门亲事吧。”
姑姑摸着她的脸说:“媚娘生了这么好的相貌,怎么能配一个寻常人……糟蹋了。”
进宫之后才知道美人不算什么,这宫里满坑满谷的美人。
虽然姑姑极力在皇帝面前说她的好话,皇帝也只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她进宫三年,就只得了这么一眼。如果不是皇帝接连丧子,如果不是宫里的女人都害怕生下皇嗣,她算什么呢,她这一生算什么呢。
她后来总记得她进宫那天的晚霞,红得真好,寒鸦在晚霞里扑簌扑簌地飞起来,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周皇后美得就像那天的晚霞。
……
太后放下酒盏,说了一句让郑忱百思不得其解的话:“李贵嫔这胎……有七个月了吧。”
这句话不但郑忱不懂,就是太后自个儿,当时也是不懂的。
作者有话要说:
隋朝就有过姑姑毒死老公,侄女被休的事……(这也是第一卷 里太后逼三娘嫁前夫君的原因)总之古代亲族关系远比现代人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226章 受命于天
正始六年十一月,洛阳的冬来得猝不及防,碧青的天色在一夜之间转为铅灰,云低低的垂着,像是一眨眼,就会砸下豆大的雨点来……兴许是冰雹也不一定。
就和皇帝的病一样。
不怪城中流言,皇帝今年才十七,弱冠之年,虽然未必就多强健了,但是一夜之间突然病倒不能上朝,渐渐地连嫔妃、大臣也都不能见——接连几份要求见皇帝的折子都被打了回来。
偏这当口,前线也乱了阵脚。
之前接连不断的捷报,人都以为云朔之乱就要平,却不料变故猝生于肘腋。
谣传是监军元祎晦持了皇帝密诏,逼宋王交出虎符——那倒不奇怪,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宋王决然不可能长掌兵权——却不知怎的,引发了军中动乱,有说是悍将不服,以“矫诏”之罪斩了元祎晦。
知情的不知情的众说纷纭。有说宋王哪里来的胆子,他老娘可还在洛阳呢;何况麾下将士俱为北人,难不成背井离乡给他卖命?更离谱的说宋王已经领了大军,正向洛阳出发——准备打下洛阳再回金陵。
这话自然是没有人信,洛阳是这么好下的么,光护城河都过不了好吗!
奈何人心惶惶,不少人已经逃出城去,匿身山野。有人甚至想起三百年前汉室亡国,洛阳的兵火连年。
知道更多的人都闭紧了嘴,胆小的甚至称病告假,再闭门谢客——开玩笑,朝中有郑三这个疯子,连李家都能一锅端了,多少家族有李家这样的根基和势力啊。
但是无论如何,前线溃败总是事实,宋王控制不了局面总是事实——太后已经下旨召回宋王,调驻守豫州的始平王北上,总是事实。
始平王府还算平静,只王妃进宫数日没有归家——这也是常有的,太后与王妃姐妹情深么。嘉言心里慌慌的,和嘉语说:“总觉得要出事——皇帝哥哥病了,我们是不是要进宫探望?”
嘉语说:“母亲在宫里呢。”
嘉言“哦”了一声,也有道理,母亲在宫里呢。
“三郎喊着要阿娘。”嘉言说。王妃这次进宫得匆忙,连昭恂都没有带上。嘉言心里实在不踏实。
嘉语问:“嬷嬷不尽心么?”
“那倒没有。”嘉言闷闷地说。往外看,天色沉沉的,教人快活不起来。因着王妃不在,府里都交给谢云然,谢云然有孕在身劳累不得,所以王妃临走又指定嘉语帮着打理——所以这会儿嘉语也是忙的。
虽然大体上不过萧规曹随,不过琐碎事儿也多。
嘉语记不得正始六年发生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父亲北上,云朔之乱是能平的;她疑心过皇帝假病,王妃被诓进宫里当了人质。但是昭熙说,太后每日都有临朝理事……那是她多想了。
太后无恙,王妃自然无恙。
“宫里很平静。”昭熙说,“陛下不见人是真的,李贵嫔的胎象也有不稳之虞,王太医留在宫里随时候命。”前世李十娘没有进宫,她是昭熙的妻子,大约聚少离多的缘故,也没有过身孕。
“郑侍中也留在宫里么?”嘉语问。
“那是……自然。”提到这个人,昭熙就忍不住皱眉。郑忱这等相貌,对小娘子杀伤力太大,他不想三娘提他。
嘉语只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元祎晦夺兵权应该是真的,没有夺成功多半也是真的——开玩笑,他当萧阮什么人了,他手里的东西,是别人想拿就能拿走的么?那之后,军中应该是乱了:军心乱了。
这么短的时日,萧阮还控制不住所有人。他之前的仗打得顺风顺水,其实也有元祎晦的功劳——宗室的威望,足以压住底下骄兵悍将。元祎晦一死——鬼知道他怎么死的,萧阮在其职,就得负其责。
到如今,当真是以猜忌之身,将疑虑之兵了,自然兵败如山倒……到头来,还是得父亲过去收拾残局。
嘉语心里一阵神兽翻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