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就不用去想,那个影子,那双眼睛,总在那里。你要问他她有什么好,兴许他真答不上来,无非就是遇见了,填满了。
也许从前就是这样。
眼前一花,有人凑近,他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就仿佛一片花瓣落在他唇上,也许是月光。他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哗哗地往上涌,从脸上滴出来。时间比方才过得更慢,能慢上一万倍。或者是快上一万倍。
人已经退了回去,双手安放在膝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不是她垂着头,洁白的颈项曲如一株铃兰。
周乐舔了一下唇:“三、三娘?”他觉得头有点晕,也许是失血,也许是喝多了的幻觉,总之那不可能是真的。
但是难道会是假的?
不不不……那当然是真的,他屏住呼吸,像是怕气出大了,会把真相冲没了。他猜不出他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三娘想清楚了。才不会!她刚刚还说解除婚约不过一句话的事。
谁说是一句话的事!周乐只觉得恶胆横生:“三娘你方才……可是轻薄了我?”
嘉语:……
这货的脑回路果然是不太正常的。
她并没有想得很清楚,不过是知道了,即便是半夏,她也容不得,取舍之间想得再清楚也像是心口一根刺。
订亲就订亲吧,还有三年之久呢,他日后要后悔,再说后悔吧。
她心里总觉得迟早他会有后悔的那一日,怎么可能呢,为了她放弃……娄晚君也就罢了,郑笑薇的娇媚她是见识过的,青梅竹马的韩氏还没有到眼前来,还有游娘,他当初像是也很喜欢那个小娘子。
他从前固然不是一心一意待她,她从前对他也是利用多过其他,她知道他喜欢什么,知道他的眼睛总落在哪些地方,知道他身边并不缺少谄媚与柔顺。所谓恃宠而骄,或者孤高自许,都不过是精心计算的结果。
他从前也许是知道的,只是并不在意;也许不知道。不过那不重要了。
他如今一心一意对她,也许不能长久,也不足以依恃:聚少离多,他心里的那个“三娘”只是他心里的人,不是实实在在的她;也许仍会落回到从前的窠臼里,她会被摆在从前娄晚君的那个位置上——
那该是进洛阳之后了,那时候她总该已经找到哥哥,只要哥哥没有死,她也不算白活。她没有娄晚君的贤惠,会守着一屋子莺莺燕燕等他回来。她说:“如果日后将军后悔了,要记得与我说。”
——记得与她说,容她抽身,看在曾经彼此有过情意的份上。
周乐没有听明白她的话,只翻来覆去觉得不公平:他昨儿不过拉了她的手,就被她塞了个婢子过来,今儿……周乐是恨不得化身被轻薄的小娘子来一句“郎君须得对我负责”——这句话终究太过羞耻,便是喝了酒也还是说不出口,只得委委屈屈重复道:“三娘你……方才轻薄了我。”
“不是已经答应了你订亲么,还待怎样!”嘉语喝道。
周乐:……
捧着醒酒汤进门的何佳人吃了一吓,失手“哐当!”,一碗汤全泼在了门槛上。
嘉语趁机起身道:“夜深了,将军请回吧。”
周乐:……
他算是明白了,他娘子的规矩,应该就是许她轻薄他,不许他轻薄她。
天理呢?
……
送走封陇,因周乐进冀州而赶来河济的豪强子弟就去了个七七八八,周乐与周乾并骑而行,周乐说:“河济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赶在世子抵达之前,我也要去趟信都……恐怕还得求二叔陪我走这一趟。”
周乾“唔”了一声,眉目里到这时候才露出许许愁意来。
周乐的人马他看过了,营地也去过,果然如父亲所言,胡儿气重。这还是精选的人马,周乐压得住,待后头二十几万人过来,良莠不齐,一个安置不好,就是祸患。五郎是不烦这些,他一向天塌下来当被盖,也就周乐进城露过一面,就自回营去了,和见了鬼似的……说到底还得他来伤脑筋。
他看了周乐一眼,心里浮出许多诸如“今非昔比”、“士别三日”之类的感慨。他记忆里的周乐不是这个样子,从前那个陪五郎读书的小子……周乾忽然想道,这其实是正始元年之后,他们第一次相见。
这小子一向讨人喜欢,从前就很能挑唆五郎给他出头。那时候谁能料到今日成就。
然而——
周乾问:“……要去见老头子么?”
周乐道:“岂敢不去。”
两人相视一笑,融了近十年的时光。周乾忍不住心里微动,想道:无论如何,总是自家人……
周乐又低声下气喊了一声:“二叔。”
周乾斜睨他。
“有件事……要求二叔帮忙。”分明眉目未动,偏教人看出心花怒放来。
周乾脱口问:“和公主有关么?”
周乐找他帮忙,自不能瞒他——横竖也没什么可瞒的:“是。我和三、公主的婚事,恐怕还需要长辈出面……”
周乾怔了片刻,心里竟有些酸涩,连迎面的阳光都刺眼了几分:没想到这让这小子做成了。虽然如今华阳公主是落毛的凤凰,那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肖想的。他娶到七娘,已经是人人都说高攀,这小子竟能娶到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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