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他们得了元祎修!
走得太仓促,他身边只有两千人。元祎炬一路使人缠斗,双方且战且走,追了一日一夜不曾停歇,终于力竭。
周乐大觉得可惜,然而事已至此,底下将士还看着,自然不能露出沮丧的形容,于是笑着与左右道:“我听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伪帝自称天子——岂有天子下殿走?”
亲兵把这个话远远喊出去,元祎修怒容满面。
元祎炬劝道:“陛下何必受此激将?”他心情也不好,他在前线扛了这么些日子,连日阴雨,又下雪结冰,周军愣是不退,他也只能死扛,谁知道死扛到这时候,元祎修突然跑来与他说,洛阳丢了。
洛阳丢了,司州就不能再守——从洛阳打司州,根本不费力气,而况腹背受敌。因只能匆匆弃城而走。临走还不忘分兵去找落在周军手里的明月,也不知道几时能找到:他人不在,就失去了对底下人的掌控力。
当初始平王一死,且树倒猢狲散,而况是他。
幸而元祎修也知他身世孤苦,亲近之人左右不过那几个,虽然从洛阳跑得匆忙,也还是带了陆五娘母子过来——当然陆五娘是陆俨的妹子,自个儿又颇能战也是原因。
他们是生力军,又一人双马,不比周乐久战疲乏,因而得以顺利逃脱,只是想到前路茫茫,无不心中惶然。
……
萧阮看毕战报,与十六郎说道:“汝阳县公败了。”
元十六郎探头看了一眼,不太甘心地解开荷包,数了五枚金饼给他:“手握七八万嫡系,占据洛阳正朔,州县多观望,这样都能败,十九郎真真废物——也是真真不能与陛下赌,十赌十输!”
萧阮嘿然,在案上叠起金饼,漫不经心地道:“……是始平王世子出手了。”
元十六一惊:“他还活着?”
“如今看来是,”萧阮笑道,“最好他还活着。”成年君主与手握重兵的权臣之间方才有角力的可能。
如果始平王世子没了,无论继位的是他的遗腹子还是幼弟昭恂,都没有一战之力:元祎钦背后有姚太后名正言顺,始平王妃却不可能垂帘,无论因为礼法还是群臣戒备;长幼有序,也轮不到嘉言;而嘉语——在昭熙和周乐之间,她或有所犹豫,但是昭恂?昭恂对她的羁绊远不及其兄。
如此一边倒,自然不是隔岸观火的南朝愿意看到的局面。值此北朝新旧交替,原是最好趁虚而入,可惜吴朝亦多事,萧阮也抽不出手来。
“那多可惜,”元十六郎懒懒道,“真死了才好,让华阳把燕朝天下葬送个干净。”
“这话从何说起,”萧阮诧异道,“便真葬送,这账也算不到三娘头上——败掉你家江山的,难道不是姚氏母子?”
元十六郎“哈”了一声:“陛下偏帮她。”
萧阮道:“她是我娘子。”
“娘子?”元十六郎怪叫道,“陛下的娘子在清晖殿里!”
向来皇后都住椒房殿,但是萧阮一直没有立后,苏卿染也就只能委屈暂住清晖殿。苏家心里上火,频繁催促,萧阮倒是无所谓,就是太史监总也卜不到一个吉日,从冬到春,过夏,查出来苏氏有喜。
龙胎要紧,事情就此搁置。
提到清晖殿,萧阮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苦恼道:“是否女子有孕之后,性情就会古怪起来?”
元十六郎幸灾乐祸:“恃宠而骄啊我的陛下。”
萧阮摇头:“阿染不是那等人,十六郎你又不是不知道。”
元十六郎道:“那陛下还问——”
“那倒是,”萧阮忽然笑了起来,“问别人也就罢了,问十六郎,岂不是问道于盲——算来十六郎年满二十了。”
元十六年少进宫,曾为姚太后禁脔,却又远不如后来郑忱得宠——大致就是个玩意儿。起初是刻意结交,后来时长日久,弄假成真。元十六那点心病,他是知道的,横竖他年纪也小,所以并不曾过问他的婚事。
数年过去,元十六郎已经褪去了当初锋锐孤峭的少年气,他长高了一些,如今只矮他寸余,轮廓也硬了,身形却依旧单薄,以至于初见他的南朝士人很难相信他来自北朝——传闻北人都生得高大健壮。
元十六郎垂着眼帘没有作声。他知道这天早晚会来。他在南朝举目无亲,却是萧阮心腹,向他示好想拉拢他的人、看他不顺眼想掐死他的人……一样多。结一门好的姻亲,不仅他需要,萧阮也需要。
那是避免他陷于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唯一的办法。
“十六郎有心上人?”萧阮见他不说话,又问。
元十六郎笑了一下。
“在金陵?”如果是在洛阳或者冀州,想必十六郎不会这样心无牵挂地随他南下。
元十六郎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是要帮我说亲吗?”
萧阮从案上抽出来几卷画轴:“是有人托我问你——既然十六郎有了心上人,自然再用不到这些。”就要将画轴丢进火盆里,十六郎却拦住他道:“不急,陛下替我看看,陛下觉得好,便替我定了吧。”
萧阮惊道:“十六郎为何——”
“他另有心上人,”十六郎落落寡欢道,“我总不能勉强他。”
萧阮仔细端详了一下元十六郎,元十六少年时候眉目锐如刀锋,薄得一用力就能折断,后来去了冀州,经了历练的缘故,戾气收敛,气质亦稍为缓和,虽然不是顶出挑的美人,也自有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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